然,這些對饒星海全都是有益處的。哨兵的改變,系裡和他有來往的老師全都看得很清楚明白。
但系主任的擔憂卻是從技能大賽初賽之後開始的。危機辦的人來找過他,調查和聶採相關的事情。
直到那時候系主任才知道,當年他一直認為聶採對沈春瀾的一對一訓導是合理有效的,但聶採實際上卻對沈春瀾施加了不可磨滅的負面影響。
“沈老師,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臨走時系主任勸他,“你們才剛剛開始,還有迴轉的餘地。對我們特殊人類來說,一份好的工作是不容易找的。”
但沈春瀾並不是一時興起。他為了得到人才規劃局的offer,花費了許多心力。
最終讓他拿到人才規劃局聘書的重要原因,是危機辦高天月和精神調劑師秦戈的舉薦。沈春瀾的履歷得以繞過苛刻的關卡,直接來到了人才規劃局負責人面前。
曹回還在說話,聲音越來越高。
“坦白講,你當年學的教育專業本來就偏重於哨兵嚮導,除了新希望國內沒有專門的哨兵嚮導學校。認知科學這個專業,人才規劃局甚至根本沒有開設,只有一些基礎課程。這哪兒合適呢春瀾?”他始終猜不到原因,“人才規劃局給你分配房子嗎?”
沈春瀾笑得不行。曹回為了新房裝修的事情忙碌,腦子裡想的也都是房子房子房子。
“我和饒星海在談戀愛。”沈春瀾說,“所以我要離開。當然了,如果我申請調到其他系應該也沒有問題,公關管理那邊的主任也很希望我去幫忙,但是我想,算了吧,還是徹底切割比較好。這樣無論是我還是他,被非議的可能性都會低很多。”
曹回徹底懵了。
下一瞬他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傻啊你!”
沈春瀾:“我認真考慮過了。”
曹回:“他一個還沒畢業……不是,才剛上大學的學生,你值得嗎!”
沈春瀾:“需要這樣算嗎?”
曹回氣得哐哐亂走。“我知道他對你有企圖,可你不能夠……什麼時候開始的啊?”曹回快哭了,“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也快兩個月了。”
“才兩個月,你就要為了他辭職?!”曹回差點兒又跳起來,“你真的是傻子嗎?”
面對他的不滿,沈春瀾一直保持著冷靜。兩人多年摯友,彼此知根知底,他明白曹回只是一時接受不了。
但曹回問的問題是對的。才兩個月,他就決定為了饒星海而辭職,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工作,而且工作內容和現在並不完全相同。
雖然常聽人說,年輕就有許多可能,只要沒死一切都有希望。但沈春瀾並不是熱衷養生雞湯的人。他清楚,人的年紀越大,試錯成本越高,選錯了就不能重頭再來。冒險需要衝動,也需要勇氣。
他不知道自己此舉是不是冒險。但在衡量兩端的時候,他確實猶豫過。
他明白自己並非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的人,饒星海也不是。或許他們離開彼此,仍能以一個完整的人的模樣行走世間——至少從外表看來,他們是完整的。
但有人曾對他傾訴過深刻的愛和仰慕。那是能將另一個人的生命軌跡完全扭轉的感情,它如此強烈,無可抵擋。有人真摯地、掏心掏肺地、用摻雜了純真與濃烈欲.望的方式俗氣地愛他,沈春瀾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永遠記住饒星海的表白:我憧憬你,我喜歡你,想靠近你。
他被震動了,那餘響永遠縈繞在他的生命裡。
所以他雖猶豫,卻沒有猶豫太久。
“我知道他喜歡你……”曹回又在叨叨,“……可你跟他談戀愛,你想要什麼啊?”
“……不知道。”沈春瀾笑著問,“你跟文靜談戀愛的時候,你也這樣考慮問題嗎?”
曹回撇過臉:“跟她在一起我很開心,我高興啊。”
沈春瀾:“那我也是。”
曹回:“他是你學生。”
沈春瀾:“……我想看他以後會生活在哪裡,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他還想知道,數年前他在劍江河邊把糖果塞到饒星海手裡,饒星海是否全都接住了,他會得到多少糖,會擁有什麼樣的人生。
因知道自己曾改變過饒星海的人生,沈春瀾還想知道,那轉變過軌跡的生命會經過什麼樣的站臺和風景,它最終會抵達何處。
他想跟饒星海一直往遙遠的終點去。
曹回說到最後,沈春瀾看到他眼睛都紅了。怕是要哭出來,曹回匆匆告別離開,反倒讓沈春瀾心裡很不是滋味。
校道上路燈壞了兩盞,他慢吞吞騎著腳踏車在學校裡兜了一個圈,想好好記住所看到的一切。
暑假期間他就要搬離宿舍,得在外面租一個房子,因為人才規劃局目前沒有空置宿舍可以給他。然後還得和家裡人說一聲,他估計哥哥肯定是高興的,又會亮出口頭禪說一些諸如“我說過,人才規劃局發展前景比新希望要好”的話。
自修室裡燈光通明,坐滿了人。幾年前沈春瀾也曾坐在這裡,和所有人一樣緊張地為考研而做準備。
圖書館像一個明亮的魔方,被綠意蔥榮的喬木包圍著。花壇裡的月季正是開得最好的時候。地底人和半喪屍人交流生在地下通道的出入口來來去去,今夜在地下圖書室裡有講座活動。
親吻橋上情侶絡繹不絕,如何在這兒熱烈接吻但又不讓別人感到困擾,需要技巧也需要幾分厚臉皮。
池塘裡有青蛙的叫聲,沈春瀾不知道會不會是周是非那隻。附近的禮堂中傳出震耳欲聾的歌聲,他想起羅燕所在的樂團今晚在這兒舉行告別演唱會,因為核心的三個成員都要畢業了。
晚風吹起他的襯衣,沈春瀾停了下來。他回到宿舍樓下,發現花圃邊上坐著一個不快樂的饒星海。
放好腳踏車,他輕快走過去。“我明天給你一把鑰匙吧。”他說。
饒星海沒有抬頭:“你不是都要走了嗎?”
沈春瀾:“……”
他沒想這麼快就讓饒星海知道的。這事情固然與饒星海相關,但沈春瀾認為始終是自己的抉擇。他對饒星海的瞭解越深,就越是發現,哨兵雖然常常嘴上說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話,但實際上,他並非木訥,只是不善於表達。
饒星海是個敏感的孩子,他可以很快察覺到沈春瀾的情緒變化,但所有安慰的語言或者最後也不過一句“你想看蛇跳舞嗎”。
他不想在一切還沒有最終定論之前,給饒星海施加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