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把他吹得原地打轉。他攏實圍巾一路步虛作法終於到了地鐵站,又悔不當初地發現錢包落在了診室。
於是又去醫院折返個來回,終於上了地鐵,正值交通高峰期,上班的上學的買菜的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匯聚成一條熱烘烘的人流,擾攘推搡之間荀或只覺自己每個毛孔都被堵得水洩不通。
每次門開平均人口密度就往上跳一截,空氣流通更換的速度比不上眾人呼吸的速度,氧氣的廢物利用率達到百分之百,從你的肺再到我的肺,人類從未如此環保和團結。
啊,大上海,荀或暈暈乎乎地想。
季玄買的單位在最高層,顯示屏上紅色的數字往上節節攀升,荀或盯著盯著忽一趔趄,才後知後覺自己竟站著睡著了。他拍拍臉蛋叫自己清醒,一邊痛定思痛缺眠四十小時實在不是鬧著玩的,對自己對病人都太過危險。幸好只有這次是特殊情況,需要他臨時頂替同事工作。
回家時季玄已經出門了,在門上留言說今天去廠裡。
荀或拖著社畜的沉重腳鏈爬向臥室,準備睡他個滄海桑田,圍巾都沒脫就直直倒進床。
思緒啪地斷線,像個子宮裡的嬰兒,混混沌沌昏昏沉沉。
荀或不肯定自己到底在夢些什麼,四圍都是人,像是有一年聯校音樂節,臺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又像是畢業典禮時會堂裡密匝匝的觀眾。還有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他跟著父親踏入最危險的地方,發現情況比一切報道都糟糕,整條走廊密密麻麻全是發熱病人。
荀或是被冷汗浸醒的。
天色將暗未暗,他下意識喊了一聲季玄,而後才記起季玄今天好像是要去廠裡視察,有款新藥過了臨床要被推上流水線了。
荀或覺得很冷,這才發現他處在寒冬臘月,被子都不蓋地睡了九個小時。
額頭好像很燙,其實手燙額頭也燙,貼在一起不知道誰更燙。
他用了很大勁才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血一時沒跟上,兩眼灰黑,踉踉蹌蹌地從電視櫃下翻出體溫計,好傢伙,38.6°C。
退燒藥越找頭越痛越找不到,荀或最終打給了季玄,那邊很快接通:“小荀?”
“你到哪了?”
“家樓下。”
荀或聽見關車門的聲音,他揉了揉太陽穴說抱歉:“但你能不能再開車幫我去買點藥,乙醯氨基酚。”
“你發燒了?”季玄立即問。
“嗯,”荀或無奈地笑了笑,“醫生可真是個高危行業,我過勞燒了。”
非傳染性的發燒是由免疫系統所引起,透過釋放細胞激素如IL-1和IL-6,刺激***素E2分泌並更改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的設定值,將受體傳導回來的正確溫度訊息判定為錯,一意孤行地給身體造成過冷的錯覺。
透過血管和肌肉收縮儲存體內熱度,自編自導自演地把溫度抬高。而乙醯氨基酚能夠抑制PGE2的製造,將定值重設正常。
季玄給他餵了幾口白粥墊肚子吃藥,荀或打著哆嗦倒進季玄懷裡,斷斷續續地又睡了兩小時。
季玄還穿著正裝,維持著擁抱的姿勢動也沒動過,只時不時地給荀或探熱,但溫度並未降下。
他的臉部線條愈來愈繃,荀或伸手去撫他眉間一道深痕,迷迷糊糊咬字不清:“季玄你不要皺眉。”
季玄捉住他的手指親了親,又給他換了一張退熱貼。
“我是醫生嘛,”荀或仰頭讓冰涼的觸覺覆上肌膚,“你不用擔心,等等十二點再吃一粒藥,明早就退了。”
並沒有,0.3°C並不叫退,至少還沒到正常範圍。
荀或早餐想喝皮蛋瘦肉粥,季玄出門去買。荀或乘機飛快於浴室一進一出,洗浴後換身乾淨衣服,渾身清爽。
不能洗澡以免受涼,道理都懂可做不到,季玄不嫌臭但他嫌棄,他很愛乾淨。
他洗得很小心,體溫沒有跳回去,但季玄還是生氣了。
他聽了荀或昨晨的經歷本就有慍色,荀或根本不用去擠地鐵的,他一個電話季玄就會去接他回家。
季玄的事業蒸蒸日上,荀或越開心就越想讓步,總把自己放在可有可無的位置。
接下來的五個小時裡荀或的體溫和彈簧一樣反覆,吃下第四粒藥的兩個小時後他還沒開始出汗。期間季玄在客廳接了個電話,似乎是在說藥監局的事。他再進臥室與荀或四目交接的那一剎那,荀或無端感到久違的尷尬。
空氣沉靜了兩三秒,荀或先開口問:“要不你先回公司?”
季玄沒有聲音。
“我開始覺得熱了,等等悶被子發發汗就好了。”
還是沉默。
沉默最難迴應,荀或只好硬著頭皮:“我是醫生嘛,再不行我回醫院給自己吊瓶點滴。”
“怎麼回去?”季玄終於沉聲問,“坐地鐵嗎?”
荀或鬆了口氣,憨憨地笑著:“當然叫車啊,還擠地鐵?我沒那麼傻。”
荀或被吻住時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傻在哪,他有一個男朋友、一個愛人、一個專屬司機,他卻打算自己一個人去醫院看病。
出汗。
季玄沒有脫荀或的衣服,雖然他偏好裸著做。荀或的面板既白且滑,在手中撫玩,手感像他們定情用的白玉髓戒指。
要出汗。
(刪減在微博橋爛了,搜停車場,密碼是521)
艾琳娜·馮走出電梯時,首先看見門柄上掛著一塊方形木牌,寫著Wele?Home。
木牌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隻狗和一隻雞,像是一間農莊的兒童畫,讓人直覺裡面住著個小孩。
季玄雖然生疏但很客氣,起碼場面話是懂得說的,接過檔案後他問艾琳娜·馮要不要進來坐坐。她當然說不,在任何情況下接觸太多上司的私生活都不是好事。
當著季玄的面她連門把上的木牌都不會看,平靜地遞上電影票。但季玄沒有接,他說:“可能看不了,你處理掉吧。”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那個傳聞小男友的聲音:“季玄你和誰說話呢?”
聲音很啞,是使用過度後的啞。季玄回答說是秘書。然後艾琳娜·馮看見一張很漂亮的臉從季玄身後探出,笑時左邊一粒小犬牙:“你就是新的秘書姐姐呀?”他睡衣有些寬鬆,展露半邊鎖骨,上面藏著枚吻痕。
艾琳娜·馮面不改色地理解了這張電影票被報廢的前因後果。
“謝謝你大老遠送檔案來,”荀或招呼著手,“進來坐進來坐!”
不同於季玄的客氣,他的一字一句都洋溢著充沛的熱情。甜蜜恩愛數年如一日,艾琳娜·馮忽然能夠明白,如果是和這種人在一起,季先生是會經常笑的。
不是天生寡情冷漠,只是把畢生溫柔交付給了獨一個人,對其餘人事皆不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