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她。”涅天冷冷說著,不用喊出,話語便經由渾厚的內力響徹山谷,“否則,無論你們之前對弒天有多大功勞,今日一律格殺勿論。”
威嚴聲音猶如冥界裁決,聽得人心膽俱寒,然而,所有的人都沒有退,反而更緊張用自己的身體護著翎,無畏轉頭看著涅天。
只聽嗖的一聲,箭破長空,箭矢如天際流星一般擦過宸羽的臉頰,遂又深深射入地面,僅剩下些許箭尾。
宸羽鬢邊的髮絲幽然飄落一縷,不能說毫髮無傷,卻也真沒有傷著。
涅天一箭射出,又從箭筒中取出一支,繼續搭弓,“最後一遍,放開她。”
翎緩緩睜開眼睛,推了推身邊的人,嗓音嘶啞的幾乎聽不清楚,“放開我……”
“不放!”宸羽仍舊固執道。
“你們多少人也擋不住他,放開我,我想讓他看看我。”說完,翎一使力,撥開宸羽已經鬆動的臂膀,穩了穩雙腿,向著涅天上前幾步。
一身明紅的長袍略微散亂,披散的髮絲在肩頭糾糾纏纏,嘴角還留著一絲腥紅,眼睛浮腫著。翎知道,她此刻定是醜極了。
然而,涅天見著翎上前,緩緩放下弓箭,眼眸略深,向翎伸出一隻手,“過來。”
話音剛落,似有覺得不妥,他此刻高高在上,這裡,哪裡是翎能上得來的呢?
利落翻身下馬,直向山谷下方,藉著樹枝石塊墊腳,輕功一躍,已落入谷底。
重新向翎伸出手,“過來。”
平靜無波的話語,讓翎感受不到危險,卻也感受不到其他。翎邁步走向涅天,身形控制不住微微搖晃。
她此刻已經思考不了什麼,只是知道,涅天說,過來,他要她過去。
而她,也只能循著自己的本能,再相見,她才遲遲體會到相思苦,再相見,她才知道她有多麼想他。
她只想靠近他,再近一點,再近一步……
涅天一直未動,只是伸著手,靜靜等待,哪怕翎距離他僅剩一步之遙,他仍舊在等待。
直到翎站定面前,那雙帶著傷痛的眼睛望向他,涅天開口問道:“後悔了?”
翎沉默低頭,是,她後悔了,但是,她有資格告訴涅天她後悔了嗎?要她道歉?發生的所有事,哪裡是一句抱歉就能解決?
涅天冷硬的臉上終於出現些許暖意,上前一步,深深將翎納入懷中,“翎,我不怪你……”
翎的身體一顫,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奔湧的情緒,回手緊緊摟著涅天,將頭埋在他胸口,終於……再也忍不住哭聲……
此時此刻,翎流下的淚,不知是幸福還是辛酸。她只知道自己想哭,無所顧忌的哭,而她此刻才突然明白,什麼叫歸宿。
她傷他無數,卻仍舊得來一句,我不怪你,她背叛他,欺瞞他,仍舊只有一句,我不怪你。
他一直在等她,不是等她道歉,而僅僅是在等她回過頭來。
涅天突然笑了,那長久未浮於臉上的笑容終於重新綻放,只是那笑容中五味雜陳,不比翎的心簡單。
索性直接抱起她,任她繼續伏在他肩上哭,轉頭看向宸羽等人,“我弒天不用王妃征戰沙場,你們可以選擇編入弒天軍中,或者自行離去。”
“涅天……”翎聽言就要抬起頭。
“聽我的。”涅天不等她說話直接開口道,見著翎乖乖預設,臉上笑意更濃,索性不再管宸羽等人,抱著翎離開山谷。
“君王。”靖和煥側立一旁,同樣一身殺的血紅,隱隱帶傷。
“回宮。”涅天輕快吩咐一句,側臉看著已經好轉些的翎,輕聲道:“陪我騎馬。”
翎這才發現周圍似有無數兵將,涅天顯然是焦點,而她,像個小孩兒一樣被涅天抱著。方才的忘情變成了難為情,索性埋頭在涅天肩上,再也不抬頭。
這時,靖突然反應過來,涅天說的是回宮,而不是會兵營。
“君王,您說要回宮?”靖有些難以置信。
“對,回宮,通知舜蛟繼續攻打,三次派遣來使節之後,再行商定議和之事。”涅天此刻顯然已經沒了打仗的興趣,彷彿已經得到了完全的勝利果實,急著回宮了。
“那……那些兵馬怎麼辦?”靖問的自然是山谷內翎帶的兵馬。
“遣送或是收編,讓舜蛟與他們商議。”涅天完全一推二五六,什麼都不打算管了。
翻身上馬,將翎摟在身前,突然低低在她耳邊問道:“剛才嚇著你了?”
翎回了回神,想到方才那一幕,涅天搭弓指著她,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要不是怕傷你,真想宰了他們。”涅天微微咬牙低聲道:“我的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群男人……”
翎頓時錯愕了,隨即本悲慼戚的臉上,浮現一個笑容。瞬間反差之大,這笑容顯得有些僵硬,涅天,不是要殺她,而是……吃醋。
她為什麼沒有想到?死神對於她來說,是左膀右臂,而她對於死神來說,是首領,是冥王,卻非一個女人。
但是她忘記了涅天的性格,那麼霸道,那麼強勢,不,是她……仍舊不信涅天。
“對不起……”翎低啞說道,她,還是不信任他?
“別說話,你的喉嚨受傷了。”涅天緊了緊手臂,接過靖遞來的斗篷,披在翎身上,“休息,有我在。”
靖在涅天身後一側,自然聽見了那些低聲的談話,與煥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同時嘆息著搖了搖頭。
他們的君王,何時有如此好的脾氣?
縱觀十數年來,他們也從來沒見過什麼人讓君王吃了虧,僅僅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能化解的。
前一刻還是嗜血魔鬼,下一刻,已經溫柔備至。
兩人經歷的種種,他們都看在眼裡,那份情,他們也看著,但是,他們仍舊不懂,為何一向狂傲不羈的君王,被屢屢傷害之後卻依然雲淡風輕。為何之前君王明知是北堂翎在助他一臂之力,卻絕不開口說。
為何明知是陷阱,仍舊能夠不遲疑。為何此刻身受著傷,還能不顧傷痛呵護一個曾經傷害背叛他的女人。
這些,他們看見了,卻想不明白。
靖眼看著煥就要上前,一把拉住他,怕驚擾了前方的人,內力傳音問道:【你要做什麼?】
【替君王療傷,今日惡戰君王也受傷了,怎麼,你不知道?】煥一臉詫異。
靖狠狠剜了煥一眼,【你要是現在前去打擾,傷療不了,我得替你收屍你信不信?】
煥撇了撇嘴,嘆了口氣,同靖用內力傳音,有一搭沒一搭聊起來。
【靖,你說北堂翎又在玩什麼花樣?】
【你凡事就不能往好處想?】
【不能,之前我們也往好處想,結果如何?】煥仍舊對之前所有的事耿耿於懷。
【那也是君王的事,你我都管不得。】
【靖,我想不明白,北堂翎深愛君王,為何還要選擇背叛?背叛也就罷了,後又帶兵支援,連命都可以不要,她到底愛不愛君王?】
【回去問鳳相去。】靖其實也不明白,但是他知道,他們所有的人都糊塗,鳳相不糊塗。他們所有人都看不明白,鳳相肯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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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醒來的時候,已經同涅天等人到了夜晚下榻的行館,戰火還未波及這裡,她們已經遠離了危險。
涅天將翎安置與他同一房間,剛剛坐下要說話,煥不怕死來敲門了。
“君王,您身上的傷,必須處理。”煥硬著一張臉,已經全然視死如歸了。
“涅天……”翎的喉嚨受傷,無法吐出過多的字眼,僅是一雙眼睛瞬間驚恐了,上下打量著,手伸了伸,終究沒敢上前。
“小傷。”涅天說著,就在翎面前除下盔甲,褪去上身衣服,精壯的身軀之上,七八條新添的傷口,已經乾涸不再流血。
翎咬著唇,看著煥一臉陰沉替涅天包紮。她其實還能說話,她其實還能動,但是,她不敢。涅天身上這些傷,不管是新傷還是舊傷,都是她一手造成。她有什麼顏面,有什麼立場還能繼續關心他呢?
涅天看著一副沉默模樣的翎,這樣的她,他曾見過,一旦翎陷入一種糾結當中,她的表情就是這樣。
無奈一笑,走至翎面前,弓下腰,直視著她的眼睛,“內疚了?”
翎狠狠咬了咬唇,眼眸微垂。
涅天的臉色突然微微嚴肅,也不再拐彎抹角道:“翎,可願意為你做下的一切付出代價?”
涅天一句話說得有些殘忍,代價,而非彌補。彌補只是盡力而為,而代價,則是自損才能達成。
翎眨了眨眼,緩緩點頭。
“現在,好好休息,待回宮之後我會告訴你。”
然而,翎聽話躺下,這一睡去,就再也叫不醒了。
續命之藥在她入谷的那一刻,已經吃下最後一顆,如今的她,放鬆了心神的那一刻,早已透支的精力,終於枯竭。
而幾乎在同一時刻,幾千裡外的青偃,突然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