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時沒有絲毫的情緒摻雜在聲音裡面:“當今天子乃是人中龍鳳,早些年先帝在時,最器重的便是他。十六歲上位正碰上外匪內賊蝗湧,他卻……”
“誰問你這個了……”她打斷他,帶著一點少女獨有的嬌嗔,“我是問他這個人怎麼樣。”
男子心裡有點苦,他可以的忽視了那份擾人的苦楚,細想在幫長公主駙馬刺殺皇帝時見過一面的那位君主。說是帝王,也只是少年的年紀,但沒有人比這少年更令他心寒、更令他恐懼的了。
當時他自樑上縱下,如寒鴉般向那為先帝戴孝的少年斜撲過去,那一劍本該在他無所察覺的情況下從頭頂天靈直插入他的身體——他憐憫他年少,想在他不痛苦的情況下奪走他的生命——卻不想少年突然偏過頭來看他。
不僅直視他的眼睛,他甚至對他笑了一笑。
薄而淡粉的唇微彎,黑而細的眉稍挑,眼睛眯起一點,更顯鳳尾長得近媚。
很美。
但是冷。
而且毒。
更有殺意。
然後一張金絲大網迎上他,又向上急收。他殺式如寒鴉,所以也被當成一隻大鴉般對待。
捕鳥最好的方法:小如麻雀,猛如海東青,就算是鯤鵬鳳凰,也抵不過一張網。
少年拊掌:“‘過海神鴉’確實是如傳聞一般的好身手,竟能跑到朕的頭頂築巢來了……只不過漂亮的鳥朕固然喜愛,可若是別人家放來啄食朕的眼睛的鷹,可就留不得了。”
他說完,歪了一下頭,露出一點似真似假的少年的天真來:“又或者,你願意擇木而棲……?”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哼:“別以為我不知道,降了你的那些人還不是被你一個接一個的給弄死了?”
少年笑得甜美:“哎呀,朕不太喜歡別人用過的東西,總歸是沒有自己的東西用得順手安心,是?不過你的話殺了確實有些可惜……你真的不再想想?”
“殺剮隨意。”
“……唉。”少年嘆息的樣子如同一粒沾在枯枝上搖搖欲墜的霰雪,帶著些落寞和惹人憐愛,他別開臉,似有些不忍,然後一揮袖,“拖出去殺了。”
“啊,對了。”
向外拖拽著巨網的人停下來,少年對網中的他一笑,從身後拎出個暗色的錦盒來。
“你這次刺殺也不算是無用,”他緩緩地拉開了錦盒的擋板,“長駙馬陪皇上下棋時突逢刺客行兇,一心護住,不幸遇刺身亡……怎麼樣?犧牲了你,給你的主子換個好名聲,算是划算?”
他瞪大眼睛看著錦盒中那顆滿面血汙與驚懼的頭顱、看著那捧著錦盒的笑靨如花的少年,長久長久的瞪著。
那哪裡是個美麗的少年,他看到的分明是站在屍山之上的修羅之主。
之後他被殺傷、逃跑、被追捕,在瀕死的時候碰見了少女。
少女只是個柔弱美麗的少女,她不尋常的地方,一是有個朝堂上分得了一片天的王家家主的父親,一是有個王家暗衛首領的母親。
他被少女救走,從閻羅手裡強拉回來,從此拋卻了原來的身份,做她身邊的一名暗衛。
遭遇那位年輕的帝王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大幸。
“他……”男人的視線在虛空中游移,“年紀不大,入秋便是他十八的壽日;長得很好,與小姐正相配;文才武略自是沒話說的,是個好皇帝。”
是個好皇帝,卻決不是個好丈夫。
這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眼前的少女已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裡去了。
含著羞帶著怯,嬌滴滴的帶著露珠的一朵芙蓉花。
他嘆息。除了嘆息,他還能做什麼呢?
然後便是迎她入宮的日子,王家是京城望族,她又是族長唯一的女兒,皇帝自然是下足了排場。隊伍行過的地方各色花瓣被灑了滿地,花香混合著“白首”香的煙氣,瀰漫在慶天的街道上。
少女坐著精巧的鳳輦被抬入宮裡去,她身份高貴,初入後宮便有自己的宮殿,宮人們簇擁著將她扶到新床邊坐好,然後快速地退出去。少女蒙著蓋頭,緊張地絞著手指。她想著今日起她將在這裡生活,她將為人婦、以後也將為人母,她的夫君是全天下的主人,她的孩子會擁有最尊貴的姓氏……
但是那一天她也沒見到她的夫君。
等到夜深時,少女終於忍不住睏乏,倒在冰冷的新床上睡去的時候,男子從窗後閃入,小心翼翼地、彷彿怕碰碎了她一般,幫她掀下蓋頭、卸下珠冠、脫掉鞋子,然後幫她蓋好了被子。
掀下蓋頭的時候,他胸中一緊。
卸下珠冠的時候,他胸中灼熱。
脫掉鞋子的時候,他的眼中隱約有了淚。
然後在幫她蓋好被子的時候,顫抖的手指觸碰了一下她枕邊的黑髮,又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他從此將那一份愛完全地封閉在了心裡、骨髓裡,他只是她身邊的一個暗衛,保護她的安危,讓她得以安枕。
之後的日子裡皇帝來了幾次,笑得冷淡,話也少,有時只是靜靜地坐一會便走了。
少女剛開始有一點失望,她還處在期羨話本子裡的愛情傳奇故事的年紀,也偷偷地盼望著有一個俊朗的男人打馬過都城,與她來一段轟轟烈烈徹骨銘心的愛情。
不過很快她就看開了。她在家族中本就不太受重視,這樣平平淡淡的生活她倒也習慣。再來,她的夫君雖冰冷,卻也確實是個優秀得讓人沒話說的男人,她覺得自己不該奢求更多。
平淡地過日子,平淡地愛著一個人,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在這華麗的高牆內度過她平淡的一生。
連帶著男子也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御醫對她說“恭喜娘娘”。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是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