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江錦卻遲遲未曾睡下,他命人舉著火把,施施然到了關押江威的處所。
江威本正惶惑不安, 忽然見眼前火光大盛,不由焦急起來, 他趴到了門上,努力地往外看去。
明亮的火光之下,一個青年舉著火把, 慢慢走來, 停在了他跟前。
江威如果蓬頭垢面,落魄不堪, 死死地盯著眼前之人, 忽然啞聲開口, “你才是真正的江錦。”
江錦舉著火把, 盯著他看了看, 彷彿有些嘲諷之意, 輕輕笑了笑, 他道,“江司馬鑽營多年, 如今才像是有了些腦子。”
江威頹然道:“看來我們所看到的那位‘江錦’, 便是太子殿下了。”
他不過是性情貪婪,腦子卻不笨, 自己落網之後, 他便火速明白瞭如今的出路所在。
他既然已經犯了事, 再如何求饒都沒有用, 只能寄希望於自己儘快和盤托出,亦或是期盼眼前之人能夠看在江苒的面子上, 施以援手了。
江威忙道:“大公子如今來了,若有案情相關,我必定知無不言。”
江錦只是微笑,“我今日來,並不是想同你談這些。”
江威頓知其來意,他愈發緊張了。他被抓進來的時候就知道,別說自己了,連封刺史都倒了大黴。這位太子殿下由著超出常人的冷靜與耐心,在定州城蟄伏這許久,手中網羅了極為全面的罪證,甚至在動手前還將定州刺史的私兵策反,其小心謹慎,滴水不漏,完全不像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如今這兩尊大神在,江苒的身份,簡直就是一個隱形的危機。
江威比誰都更明白,江苒在他江家生活了許多年之事不便洩漏出去,一面是相府要讓江苒成為名正言順的相府四娘子,在邊陲小城的家族長大,難免會被注重門楣的京城世家嘲笑其教養;另一方面,只怕江苒也不想再回憶這些不堪的往事了。
他不由愈發感到惶恐,忙趴在門上,哀求道:“大公子好歹念在我對四娘子的養育之恩,放我一條生路吧!她的身份我絕不會再想旁人透露分毫!”
江錦道:“我來尋你,也不是為了這個。”
地牢汙濁不堪,連空氣都渾濁悶熱,可江錦站在其中,卻報損其高華氣度的分毫,他淡淡的眼神掃過江威,最後緊緊地盯住了他的眼睛,“我來,是想聽一聽,苒苒幼年之事。”
江威一愣。
他絞盡腦汁地去回憶,最後卻也只能磕磕絆絆地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江苒來。她年幼之時,活潑好動,且最是喜歡揚鞭策馬,江威嫌她不夠文靜,硬生生逼著她改了。
送她去女學裡頭讀書,她第一天就氣得跑回家去,揚言說那些女誡女德都是狗屁,江司馬氣得抽了她一頓,可她卻始終不願再去了。
其實江苒一直不是什麼貞順的性子,在江威跟前偶爾裝出幾分乖巧,誠然是十分違背自己的天性了。
江威回想起當日江苒的勸說之語,又想到如今處境,不由悲從中來,他雙膝著地,給江錦磕了又深又響的頭,“昔日是我錯拿珍珠當魚目,還望大公子能看在四娘子的情分上,饒我一命吧!”
江錦卻輕輕笑了一聲,這個在旁人跟前永遠是笑臉相迎、溫文爾雅的大公子終於沒能掛住溫然的面具,他的目光雪亮,投到江威的連上去,“你又算拿她當什麼呢?當初拿她作聯姻棋子,現下又是作你求饒的本錢,江威啊江威,我父親曾說你油腔滑調、難成大事,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他說完這話,便懶得再搭理對方,轉身離去。他來此本來就是為了能多打聽打聽江苒的幼年之事,反倒聽得愈發心疼。
江司馬在後面急切地道:“您還沒有答應我為我求情!”
“我從頭到尾,何時說了要替你求情了?”江錦輕輕笑了一下,隨後未停步伐,繼續朝外走去,“私開鹽礦,招募私兵,更何況礦上還死了這麼多人,屍體骸骨至今未曾清點好,你不如留著辯駁的話,到斬首的黎明前喊吧。”
江威腿一軟,滑落在地。
……
一夜之間,定州城便變了天。
昔日富麗堂皇的刺史府付之一炬,一手遮天的封刺史戴上了枷鎖,幾日前繁榮昌盛的牡丹花宴彷彿還歷歷在目,可如今只剩滿園草木凋敝,不聞人聲了。
與此同時,定州城另外一些同封刺史交往甚密的官員或是富商,同樣捲入了此案之中,皆被一口氣投入到大獄之中,加起來足有百人之數。無數在定州盤桓數年的大家族倒下,分崩離析,各自為政,將整個定州城的城內勢力都進行了一遍大清洗。
在這樣的局勢之下,不過一個江家傾覆,倒也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倒有人還記得江家兩位娘子,然而如今自顧不暇之時,焉有人敢再上前打聽。暗衛們做了些手腳,對外便放出風聲,說江家兩位娘子皆是亡故在江府的大火之中。
至此,江苒的舊身份被徹底掩埋,只待來日回京,相府自然會對外統一口徑,說她是養在外頭多年,如今才接回的,相府真正的掌上明珠。
外頭風雲變化之時,江苒待在煙雨臺中,乖乖地養傷。興許是她瞧著著實有些百無聊賴了,江錦一面協助裴雲起善後,一面又關切著妹妹,便為她請了位熟人來做客。
是那位先頭曾多番為她出手解圍的藍家娘子,藍依白。
藍依白莫名其妙地被江錦身邊的人帶到了煙雨臺,等見到了江苒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苒苒,你……你沒出事?”
江苒見到她也有些訝異,旋即便反應過來,只怕是江錦知道了她先前的善舉,才特意請她來此一見的。
她便簡潔地說了自己先前之時,連著自個兒的身世,也一併說了。藍依白當初知她落難,事後也派人找過她,以為江家兩位娘子一道都沒了,如今聽了江苒之言,便忍不住有些感慨,“……唉,也算是你的機緣了,那江雲,總歸是自作自受。”
江苒輕輕地點了點頭,兩人坐在窗前,外頭一叢幽深碧綠的芭蕉,倒是個好天氣,她便請藍依白喝了茶,又叫侍女上了點心來,兩人對坐著用了些,她方又笑道:“我聽說你父親有出仕的打算,我哥哥將你請來,便是知道你家只怕不久也要奔赴京城了。”
藍依白不由笑了,她在外素有才名,在江苒跟前,才會拋卻一些矜持,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憧憬地道:“是啊,我祖父要致仕,我父親在定州這邊當了許多年的官,這才有機會調回中央去,這番鹽礦案中,我父親也算是有所建樹,想來無需太久,便能與你在京城再見了。”
江苒頗有幾分戲謔地道:“你這樣高興,想來不是為了見我。”
藍依白坦然地道:“我先前同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