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駛,兩個人聊天不多,她索性打開了車載音響。
車子老舊,CD也很老舊,不知名的樂隊組合,主唱聲音沙啞,翻來覆去的唱著情話:
“I don\'t like you,but I love you
(我不喜歡你,但是我愛你)
Seems that I\'m always thinkin\' of you
(我似乎一直都在想念你)
You\'ve really got a hold on me
(你真的虜獲了我)
You really got a hold on me
(你真的虜獲了我)......”
沿途翻越綿延起伏的安第斯山脈,植被隨之一路變化,間或有肥沃的農田、綠意安然的耕地,和成群的綿羊。不同的作物植物顏色不同,遠遠望去,彷彿山川披上了一層百納被,伴隨著耳邊的歌聲,與心情一同向遠方無限的延展著。
火山湖附近有一處印加原住民村子,過往的遊人都在這裡歇腳,村裡有幾家民宿,他們隨便挑了一家看上去還可以的家庭旅館,放下了揹包,稍作休整,就前往火山湖。
出門時,譚孤鴻見洛景明終於換了一身輕鬆休閒的衣服,不禁心底好笑。
這人做派傳統甚至到古板的地步,一路上何時何地都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苟,平白老了好幾歲,如今穿了運動鞋休閒衫,終於看著年輕了起來。
穿過村莊,一路上山,想要到達火山湖,要先到達山頂後再向下折返。
基洛託阿火山已沉寂了七百多年,最後一次噴發是在1280年,這裡常年雲霧繚繞,難以看到真容。可是今天很幸運,天空晴朗,白雲藍天,難得沒有大霧。
因為地處高原山區,這裡的海拔極高,登山很辛苦,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一前一後,沉默的向上。
登頂之後,再下山,稍稍轉了一個彎,基洛託阿火山湖就毫無預兆的撞入眼底。
群山環抱之間,一汪沉默的湖水波光粼粼,寧靜如鏡,在陽光下折射出深淺不一的色彩,從邊緣的碧綠到中心的湛藍,彷彿一塊巨大的翡翠,又彷彿是九天傾瀉下的瓊漿。
古人說,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不親眼所見,誰也無法想象,這世上有一種藍色,能夠美得讓人心醉,讓人不自覺有流淚的衝動。
兩個人並肩而立,一時被大自然震撼無言,誰也沒有說話。
極致的美景久久倒映視網膜上,衝擊在腦海在心底,譚孤鴻一時覺得全身血液加快了流速,心臟在胸腔劇烈的跳動,右耳幻覺性的嗡鳴,身子踉蹌了一下。
洛景明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
“高原反應?”
“不是,”她搖了搖頭,高反不是這個症狀。
“那...是右耳嗎?”
她看向他,笑了笑:“你果然知道。”
不然他不會這一路上,有意無意,無論是走還是坐,都在她的左邊,開車也是,她坐駕駛位,他就不說話了。
她的右耳是聾的。
“知道一點點,”他頓了頓,“我很抱歉。”
她藉著他手臂的力量站穩了身子,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都過去了。”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已經過去了啊。
三歲父母車禍去世,她自幼在外公家長大,外公是軍人,舅舅也是軍人,她從小耳聞目染,唯一的理想就是當兵參軍。十八歲如願考入空軍飛行員學院,未來一片光明,可惜不久一場小小感冒引起的突發性耳聾,讓她就這樣和藍天失之交臂。
退學之後,是漫長而痛苦的治療,半年後勉強恢復了聽力,卻再也達不到飛行員標準。然後就是復讀,重新高考,自暴自棄隨便填了個專業,渾渾噩噩上大學。幾年後聽力基本恢復,恰逢校內徵兵,不死心,又投身軍營,所有的熱血所有的希望再一次被點燃,考軍校、國防生...為自己未來設想了無數個可能,可惜啊可惜,都抵不過命運捉弄。
玩命一樣的高強度訓練導致突耳復發,這一次她的右耳徹底失聰。
因病退伍,從此她與橄欖綠再無可能。
“我有很長很長時間過不去心裡這道坎兒,我不懂,為什麼我從小到大那麼努力想要得到的東西,可以這樣輕易被毀滅?僅僅是單耳失聰而已。你看,我能聽得見聲音,也不需要戴助聽器,我和正常人看起來有什麼區別?可是不行,我有千百條路可以走,我唯一想走的這條,就是不行。”
“孤鴻......”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想說些什麼。可只這兩個字迴盪在齒間已是千般落寞,萬種孤寂,天地獨影,不見同行。
她打斷了他的話,“但我說了,都過去了。”
天地遼闊,雄渾壯美,站在這樣的天空之下,這樣的山巔之上,你會由衷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渺小,人生中那些自以為過不去的坎坷又是多麼的可笑。
她側過頭,白皙清秀的面孔上是一片淡然灑脫,眉宇含笑:“一條路不行,我還有千百條路可以走,不是嗎?”
不是每個人遇到挫折後,都必須歇斯底里放棄自己,滑向黑暗深淵的。
在這個物質橫流的世界,墮落放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用菸草、用酒精、用性,甚至用毒品,一切能讓肉/體獲得短暫愉悅自欺欺人麻痺內心的手段,簡直輕而易舉。
然而難得的,卻是清醒,在這漫長又荒蕪的人生中,孤獨而痛苦的清醒著。
所以這些年來,她四方行走,她不停流浪,她見山見水見天地見眾生,她在努力尋找自己的那條路。
哪怕在這路上,永遠獨行。
畢竟這人生,何處不是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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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氣候變幻莫測,回程的路上,突然起了大霧,滿山朦朧,霧氣茫茫,辨不清方向,兩個人誰也沒帶指南針。幸好遇見了趕馬的商販,他們租了兩匹馬,商販帶他們回村。
本來也不是為了代步而租馬,於是誰也沒有騎上去,只是牽著韁繩,跟在馬隊的後面慢悠悠的走著,兩人並肩而行。
“可惜看不到夕陽下的湖泊了。”譚孤鴻有點遺憾,漫天晚霞鋪陳在翡翠色的湖面之上,那景色一定很美。
他頓了頓,緩緩道:“也許,我們可以明天早起來看日出。”
“來得及嗎?”她有點心動,迅速計算了一下他們的行程時間,明天是週一,她的航班下午從基多出發。
“如果看完日出,迅速返程的話,應該來得及。”
“那就這樣說定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這片風景。
“好。”他見她眉目舒展,就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