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有兩點,特別出乎我們意料。”
少棠眼裡有酒氣水光:“我怎麼了?”
小斌說:“第一,我們以為你是咱們幾人裡頭一個結婚的,當年追求你的人當真不少,從西溝到北京。第二,我們以為你回北京很快就轉業下海掙大錢了,你完全有能力有本事,你這種人怎麼甘心窩在小水窪裡?”
小斌一指身邊人:“廣利他媳婦都快生了,少棠,你媳婦呢?”
少棠心想:我媳婦?我喜歡一個帶把的禿小子,總之生不出孩子,那臭小子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姚廣利很老實地總結道:“我覺著吧……你好像就是被你那個乾兒子,生生給耽誤了。”
少棠皺眉幹掉一大杯,痛快地點頭:“對,就是他!我兒子絕不准我娶媳婦。”
小斌問:“你是認為一個與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重要,還是媳婦更重要?”
少棠反問:“媳婦跟我有血緣?”
小斌說:“廢話!媳婦還跟你上床能給你交配下崽兒生出親兒子呢!”
少棠唇邊黑痣微微抖動,冷笑道:“我們總隊隊長又要給我說個物件,我說不見,那老傢伙現在每回見著我的那種表情,就好像我有病似的!……你說是一個我從來不認識沒有一起生活過就相親吃過幾回飯的女人,跟我更親,還是一個我親手養大養了十年的兒子跟我更親?”
小斌指著他說:“你這種人簡直沒救了,你就和你兒子白頭到老吧。”
姚廣利問:“那,你能和你兒子過一輩子?”
少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只要我兒子樂意跟我過。”
小斌極不贊同,給這人講道理:“孟小北長大了他自己也要成家!從來都是父母纏著子女不願意放手,孩子長大了都他媽變成白眼狼,沒見過子女留戀父母賴著不走的。”
少棠沉默半晌,眉頭微蹙,情緒也有些頹,低聲道:“我真離不開他。”
北北那個混球,偶爾犯渾的時候特可氣,然而大部分不犯渾的年月裡,聰明乖巧好玩兒的時候,可逗了,最貼心了。那份知己與依戀感,別人完全無法相比。
桌上二人皆無話可說……
桌上杯盤漸空,酒足飯飽,少棠起身去洗手間解手。
就這當口,小斌看著窗外,一個身背畫夾的少年從飯館窗外走過。文化衫大短褲,頭髮挺長帶發簾,瘦瘦高高身材。小斌一愣,要給姚廣利指認,那年輕人已經晃出視線範圍。
少棠重新落座,小斌說:“剛才外面過去一人,我瞅著特別像你兒子!”
少棠抬眼:“人呢?”
小斌:“走過去了啊!……我越想越覺著那背影特像孟小北,我一年沒見你兒子,現在長多高了我拿不準,可是你們家孟小北走路姿勢特拽,特別好認,背一畫夾,穿個灰格大褲衩子。”
少棠喃喃地道:“那就是我們家北北……你怎麼沒叫住他?!”
小斌無辜道:“他從外面走過去的!”
賀少棠還穿著緊身背心,抓起座上的襯衫,賬單很不客氣地留給那倆人結了,大步邁出飯館。他站在街邊,看向左面,又看右面,小北呢,小北在哪?!
少棠一路飛跑,跑到街角,放眼四望,眼前是滾動的車流和暗紅色塵埃。
他沿著公共汽車路線跑出去幾站地,一路跑一路在人行道和街邊小店門口尋覓,每路過一家音像店或者遊藝廳,都跑進去瘋找。
傍晚天色漸暗,華燈初上。少棠背心後身被汗水浸潤,眼眶裡也有一層水霧。小北為什麼會跑到這地方,小北是來找他嗎?先前的惱火與煩悶突然之間煙消雲散,把這臭兒子打一頓最後誰會心疼?
他心裡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揪得生疼,一輛輛車呼嘯而過,碾壓著他的心。
分開五天沒有見面,沒有打過電話,十年感情那一塊堅實的支柱彷彿要崩塌掉了,滿目瘡痍。從西溝到北京,內蒙東北,再回來,這麼多年都熬過來,哪天倘若孟小北離開他,那就是要生生砍斷他一條胳膊,肉連著筋骨,疼。
他看著站牌,透過過往的無軌電車車窗,尋覓那熟悉的人影。站牌上漆著“展覽路”字樣。
少棠驀地駐足,呆怔,然後轉身飛奔。
他一口氣跑到老莫門外,餐廳門口處燈火輝煌,黑色雕花壁燈照亮人心。
幾十米開外,孟小北坐在老莫一側的臺階上,膝頭攤開畫板,眯眼凝視遠處人浪車流。
孟小北抬頭,兩人同時盯住對方,暖黃色誘人的光圈在瞳膜上盪漾,飛舞,視線斑駁模糊……
人海茫茫,心之歸處。
小風一吹,畫夾子裡幾張畫被刮起來,灑落一地。
少棠趕忙跑過去,倆人追著畫紙,悶不吭聲埋頭滿地撿拾,然後就把兩顆頭撞在一起!
少棠一把拽住孟小北的胳膊,孟小北也拽住他的,兩人怔怔地看著,都嘆了口氣,都覺著自己真傻。身邊有這麼個人,這麼地在乎,我們倆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少棠低聲道:“怎麼不回家,坐這兒幹什麼?”
孟小北直勾勾盯著這人,掩飾不住眼底的愧悔和狼狽,腦子裡盤桓的是“小爺給你跪下了你別生我氣了成嗎我們和好吧”!然而男子漢自尊心作祟,發簾擋眼,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乾爹,我想你再親我一下,像五年前那樣,成嗎”?
周圍人來人往,展覽路這地方可也比五年前熱鬧得多,老莫逐漸走下神壇成為普通老百姓都消費得起的平民化餐廳。而且孟小北現在正經是個男人的身高尺寸,當街揍人,少棠還真下不去手……當街親嘴兒,也下不去口啊。
少棠嘴角的黑痦子微微蠕動,很好看,聲音低沉沙啞:“跟我走,帶你回家……”
這天晚上,孟小北平生頭一回溜進玉泉路軍區大院。
少棠帶小北迴了他小舅家,因為他事先大致知曉他小舅最近不住家裡,住在北郊小紅樓、總參的某處辦公重地,家裡沒有外人。
少棠提前一站非要從公車上下來,皺眉苦笑:“操,老子忒麼啤酒喝太多了,快讓這輛破車給我把水晃盪出來了!”
很可笑的,少棠就連最後那幾步路都撐不下,直接鑽到路邊冬青樹叢後面解手。彷彿也是心理一下子放縱開來,一股水流噴薄湧出,射個酣暢淋漓!
孟小北從後面環抱他小爹的腰,抱得親密,兩人個子看起來差不多高,男人內心特有的膨脹式的滿足感,無法用語言描繪。
少棠連解個手好像都在笑,後心微微振著孟小北的胸膛。孟小北動手將對方的大鳥歸位,密密實實地包裹好,拉上褲襠。
兩人側身貓在黑黢黢的樹叢後面,偷情一般,手拉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