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霽看見陸允下了車,順手鎖了車門,也隨著他一樣,倚在車站牌的廣告欄上。兩個人之間隔了大概一個人的距離。
“陸總也等公交?”林霽沒忍住調侃了一句。
“……”陸允沒說話。
“……”
林霽的心思也早不在手機上了。
他一直按捺住自己不往陸允的方向看。
郊外比城裡更冷,夜風一吹,身上的風衣也有點擋不住寒冷的溫度。
林霽把手機揣回兜裡,試圖暖和一些。
“我要是不提前下車,你準備跟到什麼時候?”被冷風吹的發抖的時候,林霽還是憋不過這個冰塊,先一步開口。
“……”陸允說話。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跟著你的。”沉默良久,陸允突然幽幽的開口。
“和你一樣。從鏡子的反光。”林霽說著,指了指車子的後視鏡,“明晃晃的車燈,想忽視你都難。”
“是嗎。”陸允的聲音還是很平淡。
“今天…家裡的事,讓林教授見笑了。”
“沒事。不就是家裡催著結婚嗎?大家都這個年紀,家裡誰不催……”其實林霽更在意的是他們後面的談話。
陸允的父親問陸允什麼時候玩夠。
陸允吼父親,結婚不就是為了殺雞取卵。
還有那個看起來年紀不像陸允母親的女人……
“嗯。我暫時沒什麼打算。”
“話說,以前讀書的時候就沒見過你家長來開家長會。”林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了一句。
問完,看見陸允冰冷的面容,又收了收好奇心,“當我沒說。”
“今天看見的那個女人,在法律意義上,姑且算我母親。”陸允突然自顧自的開口,遲疑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走了。”
“就是字面意思的走了,或者說,消失了更合適。至今都在公.,安系統的失蹤名單上,一直沒任何下落。”
林霽還真沒想到,趕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問……”
“沒事。”陸允說話間依舊低頭,看著地面,“我姥姥姥爺走的也早。我媽嫁給我父親的時候甚至上過報紙,標題是繼承鉅額遺產的富家千金下嫁貧困商賈。”說到這兒的時候,陸允笑了,“結果這些遺產,成就了我父親和那個女人現在的事業,我媽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林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知道家家有難唸的經,尤其是這些豪門世家,更是一個個藝術色彩不輸文學作品。
但發生在身邊人身上,還是不免覺得震撼。
他不會安慰人,沉默了好久,才笨拙的開口,“別這麼想…往好處想,可能只是移民定居在外?我帶過那種很內向的學生,畢業了就移民到冰島,幾乎不和朋友家人聯絡……”
林霽說完又覺得不妥。
安慰都不知道如何下口。
“那你現在的事業……”
“初中的時候就幾乎不和家人聯絡了。畢業自己重新打拼,有了點成績之後,父親才和那個女人才回來認我。父系這邊的親戚也才漸漸想起來我這個人,想起來父親的原配留下過除了鉅額遺產,還有一個有利用價值的兒子。”陸允說這些的時候很平靜,彷彿這些事情不是發生在他身上一樣。
林霽暗叫糟糕。
又精準踩到對方的雷區。
“抱歉…我,我不太會安慰人……”林霽一慌,話都說不連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
“沒事。不笑話我就很好了。”陸允的語調依舊是慢悠悠的,“一點陳年舊事,十年前你安慰我幾句,我或許還能有點情緒起伏順帶哭兩聲。現在當個笑話聽聽算了,安慰就不必了。”
林霽趕忙說道:“怎麼會笑話你?”“其實…我很高興你能和我說這些事情。”
剛說完,林霽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又拼命解釋,“我指的不是你說的內容,是指,你願意和我說關於你的事情。”“因為認識了這麼久,發現對你的家庭似乎一無所知…所以,很高興你願意主動和我說。”
說到最後,林霽的語言邏輯已經混亂的不行。
“嗯…如果以後你還願意和我說這些。我隨時都可以傾聽。”林霽儘量完整的組織語言。
偏過目光,他看見陸允又一次點上了煙。
嫋嫋煙霧當中,側顏的輪廓線有點發虛,加上西裝不是那麼工整的緣故,一眼看上去似乎不像白日裡那麼堅韌不摧,沾了些脆弱的美感。
談話間,一輛巴士從遠處開來。
林霽看了一眼站牌上的班次表和車號。
“公交到了。我先走了?”
林霽說完,見陸允還是低頭一言不發的抽菸。
“少抽點菸,對身體不好……”眼看著巴士緩緩停下,林霽還是朝著車上走去,“我走了啊。”
在車門口刷完卡。
林霽突然聽見身邊的投幣箱響了。
一回頭,陸允跟著他一起上了車。
“往裡走,別堵門啊小夥子。”司機看了一眼車門口恨不得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提醒了林霽一句。
公交車緩緩駕駛,林霽發現陸允真就這麼跟著他上了車。
林霽萬萬沒料到,陸允會跟著他上公交。
公交車上沒什麼人,只有後排零星幾個已經睡著的農民工。
林霽怕驚擾別人睡覺,自覺壓低聲音:“你跟著我幹什麼……”
“剛才,你不是說了嗎。”陸允的聲音也很低,依舊寸步不離的貼在林霽身後。
“說什麼。”
“我什麼時候想說。你隨時願意傾聽,我剛才還沒說完,你就急著要走,我只好跟上來。”陸允小聲複述道,“林教授的話果然只能聽聽就罷……”
“怎麼會?”林霽慌忙辯解,“你…你想說什麼?”
“……”陸允沉默。
林霽:“……”
車上雖然空空蕩蕩的,但兩個人站的很近。
這會兒要是故意後退,就太刻意了。
而且陸允很少有這麼脆弱的一面……
“我父親和那個女人的話聽聽就算了。我沒打算結婚,不是沒玩夠沒收心。而是壓根沒有玩過,只是沒打算結婚。”陸允一字一頓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林霽不知道怎麼的,好像內心的酸澀感緩和了一點。
但很快,又不滿足於確認過陸允只是沒有風流過,甚至想追問…陸允這些年是否有過感情經歷,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不過這種過線的話,林霽還是咽回了心裡,沒去多問。
“你跟上來,就為了和我說這個?”林霽看著垂頭的陸允,收斂裡平時的凌厲,像一頭溫順的大型犬。
“……”陸允沒說話。
林霽嘆了口氣,“你幼稚不幼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