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零一三年夏天,當我發現罐頭帶魚悄悄寫完了《樓上的人》之後,我非常、非常地憤怒,並把這種無能的怒火發洩到他身上,”趙辛的語氣冷靜至極,像解剖一般陳述著當年發生的事,“我授意我的後援會成員報復罐頭帶魚,在我的預設下,某位後援會成員把罐頭帶魚續寫的《樓上的人》寄到了他的學校,同時還在包裹中附信,汙衊罐頭帶魚抄襲。因為這件事,罐頭帶魚從學校退學。”
張莉的兩片嘴唇都在哆嗦:“他——竟然是他——”
“這是我揹負了四年的、不可饒恕的罪行,我的所做所為給罐頭帶魚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我願意為此接受所有批評、指責或者謾罵。同時我要說明的是,罐頭帶魚的《總裁我真的錯了》並沒有抄襲《樓上的人》,因為那部本就是他和我共同完成的。他只是重新塑造了他曾經塑造過的男主人公,並賦予他新的價值和意義。從始至終,罐頭帶魚沒有抄襲過任何人。”
“最後,我要說的是,”趙辛的表情總算露出一絲縫隙,他閉了閉眼,目光中流出幾縷濃稠的痛苦,“我願意以任何我力所能及的方式向罐頭帶魚道歉,哪怕他要求我就此封筆、筆名自殺,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我不奢求他能原諒我,只希望他能給我一個向他道歉的機會。”
至此,影片結束。
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世界安靜得彷彿變成真空。徐以寒、張莉、方文、龍莉……乃至格子間裡的一位位編輯,所有人都默不作聲。極度的震驚像一張大網,鎖死了他們的言語。
而遠在甘城的劉語生,同樣地,默不作聲。
他坐在電腦前,低著頭,雙肩顫抖。他用手掌緊緊捂住眼睛,但溼熱的淚水還是從指縫間汩汩落下。
他不敢抬頭看第二眼,但他已經再也忘不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的,平靜而決然的臉。
他是唐納森,這個念頭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和情感,他竟然是唐納森,那個殘疾的男主角,他竟然是唐納森。
二十三分鐘後,也就是中午十二點二十三分,罐頭帶魚發出了近40個小時以來的第一條微博——
@罐頭帶魚:@唐納森 封什麼筆?!把《管送別》更新了好不好?小粉絲追到關鍵情節你不更了,很難受的T.T。
第59章
中午12:40,唐納森發出道歉影片四十分鐘後。
@蠢蠢萌233:是不是愛情?就問你們這是不是愛情??糖罐cp我鎖一輩子!!!T.T
@照彼不自明:太難受了,無法想象那時帶魚的處境,唐納森這種行為太卑鄙了……就算帶魚原諒他了,我也沒法原諒。
@今年發財了嗎嗎:只有我一個人在意唐納森的顏嗎?我覺得他長得好像高野政宗啊(嚴正宣告本人站戴森
@易爆少女顏君醬:@說給你圈 在嗎圈圈?打臉疼不疼啊圈圈?是不是要為那些不實言論負責呢圈圈?
僅僅四十分鐘,唐納森道歉影片的轉發量已經超過三萬。
事態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辱罵罐頭帶魚抄襲的人懵了——原來他沒抄襲;支援唐納森的粉絲懵了——竟然是他把罐頭帶魚逼至退學;十度千千的粉絲也懵了——網上的爆料到底幾分真幾分假?甚至於罐頭帶魚和唐納森的cp粉也懵了——“看罐頭帶魚那意思是原諒唐納森了?他就這麼原諒他了?這是什麼渣賤劇情啊我的媽,搞不過搞不過。”
眾生喧譁,劉語生關了電腦衝出家門。
陽光一瀉萬里,他腳步踉蹌盯著自己的影子奔跑。一邊跑一邊流淚,溼漉漉的臉頰被風吹得刺痛。
他急切地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沒有網路的地方,痛哭一場。
原來他是殘疾人——原來他自己就是那個殘疾的主角。
可他也是唐納森,他那麼驕傲以至於被誤解栽贓了都不屑解釋——別人罵他仇女的時候他不解釋,別人譏諷他“嚴肅文學作家”的時候他不解釋,別人栽贓他靠背景上位的時候他不解釋。也許在他眼裡他自己都是不重要的,肉身會隨時間朽壞,名字會被眾人遺忘,終有一日寫字的人形神俱滅,而留下的文字卻足夠說明一切,流言肆虐一時,文字永遠閃爍。
可是他拍了那個影片,他說,而我也是一個殘疾人。他解釋了他自己。
他說,封筆、筆名自殺,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他放棄了他的文字。
劉語生跌跌撞撞地坐進長椅,此時是下午一點,午後的公園一片寧靜,只有幾聲斷續的鳥鳴,聽在劉語生耳中成了淒厲。
他知道自己沒法痛痛快快地原諒趙辛,但此時此刻他已經絲毫提不起糾纏了四年的怨氣,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臟被剖開了,風吹日曬於其上,又溫暖,又戰慄。
劉語生用力揩一把眼睛。
牛仔褲的兜裡塞著錢包,錢包裡是他的身份證,和有零有整527塊錢。他連手機都沒帶,上身一件在家才穿的舊毛衫,領子鬆垮袖口冒出線頭。下.身一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高中時買的,褲腿已經遮不住腳腕。
但他要去——他恨不得自己能瞬移去武漢。
幸運的是甘城到武漢的高鐵線路正處在京廣線上,每天都有十幾趟高鐵班次。兩點過五分,劉語生衝進高鐵站,步伐快得連門口的巡警都瞟了他幾眼。
劉語生買到了兩點二十二分發車的高鐵,售票員說,這是最後一張票。
買了一等座,身上只剩五塊五毛錢。劉語生匆匆在便利店給王叔打個電話。電話打完,只剩四塊五毛錢。
他就揣著四塊五毛錢和一張身份證,頭腦發熱地上了高鐵。
也許是情緒過於起伏,也許是一路狂奔過於疲憊,劉語生竟然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還做起一個遙遠的夢。夢裡的他知道自己是25歲的劉語生,卻有著20歲的身體,時間回到他第一次去武漢的那天,他坐慢車坐得從大腿到臀部都麻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車進地鐵站,他卻不知道怎麼刷地鐵票。
學著其他乘客過閘機,上地鐵,那枚圓圓的硬幣狀地鐵票被他用力攥在手心,像是給自己壯膽。二號線是柔軟的粉紅色,每當報站聲響起,他的心都會跟著跳一下,他知道,自己距離唐納森越來越近。
——儘管他不敢去見他。
到廣埠屯,走下地鐵,他循著指示牌上樓梯,來到出站口。
他捏著那枚圓圓的地鐵票往閘機裡投,卻怎麼投也投不進去,不是角度歪了,就是地鐵票莫名變厚。他急得滿頭大汗,身後有其他乘客催促著,你在幹什麼?你怎麼還不走啊?搞什麼呢你?
劉語生睜開眼,滿後背的虛汗。
連打兩個噴嚏,他揉揉鼻子,迷茫地看向窗外。
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