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勒出自己此時是怎樣一番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一路跑回了封野的別院,一腳踹開了那道房門。
封野的屋內如颶風過境,一片狼藉,所有的物件擺設都被掃落於地,下人跪倒一片,大氣都不敢喘。
封野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他頭髮蓬亂,臉色蒼白,一雙眼睛赤色如血,活像一頭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狼狽而又危險,他只著了一條褻褲,赤著上身,胸口的傷正潺潺滲血,他亦視若無睹。
隔著半屋子跪倒一地的人,倆人四目相接,那一剎那,真真是萬箭穿心。
燕思空大步衝了過去,狠狠給了封野一記響亮的耳光。
常人皆以為他燕思空離經叛道,殊不知他自幼習孔孟、尊禮法,禮教從來周全,他面對仇敵時,都盡力不失儀,又怎會當著下人的面對堂堂鎮北王做出這般大不敬之事。
可那一瞬,他無法控制胸中滿溢的怒火,他只覺血液也與之沸騰,流竄全身,灼燒著他每一寸肌理,令他體會到的不僅僅是痛,還有瘋狂。
封野被打得偏過了頭去,唇齒相撞,嘴角擦出了血跡。
跪伏的下人紛紛顫抖起來。
燕思空寒聲道:“滾。”
他們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封野轉過了臉來,一雙狼眸拉滿血絲,全無神采,只有無盡地疲倦與絕望。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燕思空瞪著封野,一臉的猙獰。
封野平靜地說:“是你說的,你說我傷好了,你就走。”
“你!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是又如何。”封野雙目空洞地看著燕思空,“你在乎嗎?”
不等燕思空說話,封野卻自顧自地答道:“你在乎,你在乎的,是狼王,是鎮北王,但不是我封野。若有人可以取我而代之,我便是死了,與你又何妨呢。”他慘笑一聲,“你恐怕還要高興,再也不會有人對你糾纏不休了。”
燕思空只覺心肺都要炸開了:“你堂堂鎮北王,居然能做出這等荒唐之事,你可想過四府百姓,可想過二十萬封家軍,可想過……”
“誰又想過我?”封野看著燕思空,心口的痛已經超出了負荷,彷彿有一隻無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嚨,隨時就能奪走他的呼吸,“我至今仍是不懂,為何心悅一個人,會這般痛苦。”
“……大丈夫豈能受制於兒女情長。”燕思空的眼前有些模糊,心亦是劇痛不已,他一字一頓道,“簡直窩囊。”
“是啊,窩囊,可我偏就受制於此。”封野哽咽道,“我不想為難你,我答應了你,天高雲闊,我放你走,只是,只是想多留你一日,多一日也好……”
燕思空腦中紛亂不堪,他甚至不知此時此刻,憤怒與痛心究竟哪個更盛,他顫抖地指著封野,已然口不擇言:“我想要的,是能夠統御北境,福澤百姓的鎮北王,不是為了兒女情長置自身安危於不顧的窩囊廢!”
封野怔怔地看著燕思空,仿若靈魂被抽出肉身,眼底的最後一絲光也消失了,他看著燕思空,看了許久,才點了點頭,輕聲說:“你要的,我都給,我給你鎮北王。”
燕思空僵硬地望著封野。明明封野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他卻分明感到封野在垂死——不是鎮北王,而是“封野”。
封野低下了頭去,用盡渾身力氣,才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你走吧,在我反悔以前。”
他終於明白,這世上再也沒有人需要封野了,尤其是那個他最需要的人,最不需要他。
所以“封野”合該消失了。
燕思空悲憤交加,他這一生都不曾如此失控,但此時此刻,他只想逃,他不敢再看封野的眼睛,那黯淡的瞳眸與封野當初中箭倒在他懷中時簡直一模一樣——正在死去、卻不再求救的眼睛。
於是他分明看到那為自己高高築起的心牆,已經一觸即潰,他害怕了,他倉惶地逃走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逃離什麼,他只是想逃,他衝出了屋子,跑到了馬棚,牽出一匹馬,翻身而上,頭也不回地朝城外奔去。
第340章
燕思空策馬一口氣衝出了城。一路上無人敢攔他,他眼中也看不見任何人,無數思緒駁雜於腦海中,令他頭痛欲裂。
出城後,他不斷催動著馬兒跑得飛快,也不知跑了多久,夾著馬腹的雙腿已然在發抖,繃直的腰身更是痠麻難忍,但他不肯停下,那極速的賓士彷彿能將自己融化進風中,讓他如一縷青煙,了無牽掛地消失於天地。
人若當真如風一般灑脫自由,那該多好?
他漫無方向地跑著,似乎只要能逃離身後那座令他揪心的城池,去哪裡都無所謂。
燕思空就這樣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直跑得渾身痠軟,心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右手也快要無力拽住韁繩。
突然,前方的路上出現了一個少年,正揹著一大摞乾柴往山下走,一人一馬距離不過十數丈遠,燕思空如夢初醒,一把勒進了韁繩,馬兒嘶嘯一聲,前蹄猛地原地彈起,馬身幾乎直立,在那小樵夫驚恐地目光中,燕思空從馬上摔了下來,滾進了草叢中。
肉身碰撞著堅實的土地,除了痛,還有天旋地轉,世間種種皆在眼中顛倒,他一時甚至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而自己,是死,是活,還是行屍走肉。
他仰躺於地,失神地看著頭頂湛藍的天,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公、公子。”一個聲音怯怯地在一旁響起,“您沒事吧?”
燕思空聽得那聲音,卻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因為眼前逐漸浮現的,是一個人的臉,封野的臉,讓他又愛又恨,窮盡一生也無法忘記的臉。
“呀,公子。”那少年害怕地說,“您傷著哪兒了?您別哭呀,我去城裡給您找大夫。”
哭?
誰?
他哭了?
燕思空茫然地伸出手,輕輕抹了一把臉,掌心竟是溼濡一片。他怔了怔,旋即心臟驟痛,眼淚毫無預兆地狂湧而下,徹底遮蔽了眼前的一切。
他就像個孩童般蜷縮在草叢中,放聲痛哭。記憶中自元卯被害後,他再不曾這樣放肆地、不顧一切地哭過,此時像是要將蓄了二十年的眼淚一次傾倒而出,淚崩如雨,根本止也止不住。
他甚至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何而哭,又或是他該哭的實在太多,無法一一羅列。他只知道他隱忍了太久,壓抑了太久,剋制了太久,如今他終於難以支撐,終於徹底釋放。
恰是此時,他終於感覺自己像一個人,而不是將自己藏在這個名叫“燕思空”的虛偽的軀殼之中,或者說,他在毫無顧忌地袒露自己的這一刻,才找回了“自己”。
他不想偽裝了、不想隱藏了、不想自欺欺人了,他想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