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應該依計行事了……謝玄抬起眸子,解釋道:“殿下,妖族如今只是還未輸,亟待靜觀其變,但您若是輕舉妄動,謝玄就要得罪了。”
觀滄溟望見夕照憂煩神色,也不避忌,據實以告:“王上交代我的任務便是引開七殿下。”
“既然要引開我,那你家王上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拖住謝玄?”被人輪番提防的滋味不太好受,夕照興趣缺缺地收起摺扇,指了指謝玄。
聞言,觀滄溟不置可否,只是朝著他們身後抬了抬下巴。謝玄依指示轉過身,只見一人踏碎一地秋光,挾金色長弓而來,劍眉入鬢,目若寒星,冰冷地注視著所有人。
觀滄溟俯首,朝著步蒹葭行了個大禮:“有勞四殿下了。”
一地的人似乎是中了什麼迷煙沉睡了過去,匍匐在地上如螻蟻,而望舒和梅三弄早已不知所蹤。塵煙中,一人黑衣黑帽,居高臨下地盯著跌坐在地上身著一身玄黑五爪金龍錦袍的皇帝。
景元帝恍如夢中,一直囈語著兩個字:“歲寒……”
已然搜查完了在場所有皇室中人,崑玉正打算去搜查這裡剩餘的一個,然而再一聽到這個名字他又禁不住一頓。總覺得莫名的耳熟,但是一時之間卻沒能想起來,於是他在識海深處搜尋麒麟的靈識,試圖與之聯絡。可天不從人願,麒麟一直沒能迴應他的呼喚。
據說歷代妖皇用以傳承的天妖令流落之後被皇室所得,歷朝歷代以肩上紋身相傳,然而他卻也沒能在景元帝身上找到天妖令。步蒹葭曾坦言自己身上沒有紋身,而據梅三弄之言,望舒身上也沒有,那如此說,只能在夕照身上了——萬妖名冊在他身上,天妖令也在他身上,還真是……天意弄人。
白忙活一場……崑玉皺著眉望向景元帝,眼底清寂的殺意一閃而過,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歲寒……”地上的人渾不知死亡氣息逼近,仍在喃喃自語。
匕首抵上脆弱的脖頸,劃破面板的時候發出風一般輕盈的聲音。當血沾上指尖,識海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有無數把利刃在頭腦中一同凌遲一般徹骨銘心。他的視線已然無法聚焦,模糊渙散的目光失神地四周望著,驟然鬆開了手中的匕首,舉起雙手像在與什麼猛獸搏鬥一般毫無章法地揮向半空。
“我不是他!”崑玉捂著頭怒呵一聲,不期然想起來了。
景元帝怔愣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躊躇著伸出手,想去拂開他面前漆黑的冪離。
暴怒的崑玉一把使勁拍開他的手,吼道:“他一千年前就死了!為了自以為是的愛,他便賠上自己和所有的族人,我才不像他!”
他仰起臉,面上陰沉得似要滴下墨:“我永遠也不會相信人類。”
夕照剛趕到之時,便看到自己的父皇似乎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愣愣地跌坐在地上,而崑玉跪坐在地上似乎陷入了什麼夢魘之中,他右手緊握住匕首的尖端,指縫間不斷地漏出些猙獰的血水來。
他的臉很白,也很涼,就像是上好的玉珏一般,夕照緩緩撫上崑玉的臉,最後覆上他捂著太陽穴的左手上。感受到陌生溫度的崑玉被驚醒,忽然睜開眼睛,銀白的眼瞳中殺氣四溢。最初的驚惶過後,夕照抿了抿唇,仍然堅定不移地伸手擁住了他。
記憶如同遠古洪荒般一下傾瀉而出,讓人猝不及防,崑玉捂著羸弱的頭腦。
崑玉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記憶,因為他不愛喝茶,也不愛讀詩集,更不會對著所有人溫溫柔柔地笑。
院子裡龍鬚草長得正茂盛,一個俏麗的女子佇立在一片新綠之中,眸子裡俱是喜悅,脆生生地衝著他笑:“你上次答應過要帶我去人界的,不許食言!”
“好。”他聽到自己答應。
鬧市長街繁花似錦,彩燈炫目,熙熙攘攘的行人從身側穿過,各色店鋪星羅密佈,吆喝聲此起彼伏。他被活潑俏麗的少女拉到一個攤子上,少女東挑西選,信手從攤子上拿了兩個面具徑自蓋在了自己臉上和他的臉上。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戴的,竟然生生在腦後打成了死結。他蹙著眉硬是沒有解下來,這時候背後傳來一聲輕笑,隨即一隻冰涼的手輕巧拂過自己後腦,面前逐漸清晰起來。佇立在面前的是一位身著深藍色衣衫的高大男子,正待他想仔細觀察相貌之時,男子卻忽然回頭,因為男子身後有人喚了他一聲。
“柏遠!”
同時少女扯了下自己的衣角,熟悉的呼喚聲響在耳畔:“歲寒……”
我不是他……崑玉從夢中驚醒,驚魂未定地盯著頭頂,好久沒有緩過神來。
妖族也相信人世輪迴之說。曾幾何時,被禁錮在極北之淵的英靈望著他的臉沉默了許久:“你與他真像——那個背叛了全族的人。”
倏忽他咬著下唇,撕開右肩的衣服,手如利爪,指甲狠狠地嵌入背後上的白色麒麟紋身中,直至鮮血淋漓,恨聲道:“麒麟,我不是他……他早就死了……”
發洩之後,他長吁一口氣,重新整理好衣服,打量四周片刻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簡陋的木屋之中。屋子也不大,除了正中一張木桌便再也沒有其他物什,堪稱家徒四壁,但是用來遮風擋雨還是足夠的。
思忖間,只聽得木門“咯吱”一聲,有人推開虛掩的門進來,衝著他露出一雙澄澈的眸子,嘴角噙著笑意:“你醒啦?我們私奔了。”
第23章 兩相負
不等崑玉整理好自己亂成一團的思緒,就發覺眼前一暗,一本散發著熟悉氣息的淺藍色封面的冊子被遞到了眼前。視線不由落到了捧著萬妖名冊的手之上,那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他聽到手的主人帶著幾分揶揄,似真似假道:“喏,這是聘禮。”
藏在被衾裡的手握得太緊,指骨已然發白,指甲更是深深扎入肉裡。垂下眼眸,再次面對同一個誘惑,崑玉啞聲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表面意思啊。”夕照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低聲嘟囔了幾句,“皇室貴胄下聘之時,鋪金撒銀容易落入俗套,因而向來以奇珍古玩為先,輔以字扇書畫附庸風雅,怎麼到我這裡便成了本破冊子?”
他在心裡暗歎一聲寒酸,忽然想起什麼,眼裡帶著幾分期待:“說起來,我曾經送過你一塊玉佩,也算是信物吧。”那是他已然逝世的母后留給他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當年他一時迷了心竅便送給崑玉了——然而他這麼多年也沒想過要拿回來,反而有種定情信物的意味。
早就化為齏粉了……瞳孔裡一陣茫然的怔忪,隨即崑玉漠然地搖了搖頭:“我忘了。”
“沒關係。”夕照心疼得要命,面上卻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算了算了……遲早會想起來的,這個你先拿著吧。”
血淋淋的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