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重型卡車從旁邊的路口衝了出來,先撞到了寶馬,緊接著寶馬車撞到了他父親所開的桑塔納,兩輛車一同被頂在了工地外的圍牆上。
遲緒被母親死死抱在懷裡,熱燙的鮮血從他頭頂流下,浸溼了他的衣服。
那血不是他的。
命運往往就是這麼不可捉摸。
除他之外,兩輛車上的兩對夫妻都受了重傷,被一同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寶馬車上的那對夫妻來頭很大,一個是活躍於娛樂頭條的明星,一個是常常出現在財經報紙上的富豪,若只是簡單的車禍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這次事件是有計劃性的謀殺,遲緒清楚的記得,他被警察安頓到了二樓的院長辦公室內,從窗戶向外看,目之所及皆是記者,而醫院的所有出入口圍滿了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
他就傻傻的待在那間辦公室裡,不知過了多久,爺爺來了,把他帶到了醫院太平間,太平間裡好冷啊,他的父母就躺在那,潔白的布從頭蓋到腳,一根頭髮絲都沒有露出來。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爸爸媽媽。
就像睡著了一樣。
離開醫院的時候,話筒和相機將他團團圍住,那些記者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看,嘴巴不停的一張一合。
實在太亂了。
遲緒只聽到了一句話。
“對於高晴華與趙昌元使用特權,導致醫護人員違背先救命後治傷的總原則,致使你父母搶救不及時而死亡,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他們身負使命,要伸張正義,要揭露陰暗,要將這不公大白天下。
應該這樣的,換了誰都會覺得死掉的那對夫妻可憐,憑白受了這無妄之災,還沒有得到應該有的救治,就連好脾氣的爺爺奶奶也整日裡咒罵那對活下來的夫妻。
奶奶沒罵多少日子,因傷心過度,撒手走了。
奶奶葬禮那天,遲緒忽然從夢中醒過來一樣,知曉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實。
他從手掌心裡掉了下來。
再也沒有人下班後給他買零食了,再也沒有人催促他寫作業了,再也沒有人叫他寶貝兒子了。
遲緒在那一刻,結結實實的恨上了讓他父母死去的所有人。
雖然後來醫院給出了相關證明,表示先行搶救高晴華和趙昌元是正確的急救順序,但老百姓們並不相信那些個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他們只相信新聞所引導的輿論,那家醫院沒多久就被拆除了,爺爺說,真是解氣。
可遲緒看著報紙上罪魁禍首的照片,還是恨得牙根癢癢。
他把那段時間的關於這件事的報道全部剪下來,夾進日記本里,車禍過去第五十二天,是他最後一次剪報紙,標題是大和集團董事長趙昌元病癒出院。
之後就像日記本用光了要換新的,報紙上也有了新的篇章。
他滿心怨恨和那本夾滿報紙的日記一起,鎖進了抽屜裡。
遲緒實在沒精力去恨了。
他要面對親戚鄰居同學們異樣的目光,要面對日漸拮据的生活,要面對爺爺愈發渾濁的眼睛。
為了爺爺也好,為了自己也罷,遲緒開始玩了命的學習,哪怕是被同情,被孤立,被欺辱,也不能耽誤他攝取改變命運的知識,初中,高中,大學,就是這麼度過的。
真的,太累了。
所以當他為了省下獎學金給爺爺買藥,在大學食堂裡啃饅頭吃鹹菜時,聽到有人說大和集團的人來學校招聘,他沒有一丁點猶豫的決定要報復。
地上的毒蛇想要咬死天上的老鷹,聽上去可能和螳臂擋車一樣可笑。
架不住毒蛇要修煉成精。
遲緒活得和修煉也差不多,不吃不喝不睡覺。
學習如果是玩命,那他的職場生涯就是不要命。
他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三十歲成為了總裁特助,從小太監升職為大內總管,活活熬死了老皇帝。
到昨天為止,他的計劃進行的非常順利,眼看著就要將大和集團徹底擊潰。
棋差一步,棋盤被掀翻了。
一根菸燃盡,遲緒轉身離去。
他本想回家睡一覺的,車開到半路上調頭去了公司。
同事們看到他都很驚訝,不過任誰臉上都堆滿了笑容,畢竟遲緒是總裁身邊的第一紅人,位卑權重,就是高董事長也要給幾分薄面,“遲特助好。”“遲特助生日快樂啊。”“哎,遲特助怎麼來上班了?”
“來取點東西,趙總在嗎?”
“總裁在開會。”秘書室長嘆了口氣,“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了,沒一天消停的,微博熱搜上全都是大和的醜聞。”
遲緒笑笑,沒有說話。
大和旗下的產業數不勝數,經營範圍之廣連總裁本人都記不住,商業地產,高階酒店,文化旅遊,影視體育,網路金融等等等等,這麼大的集團,只要他願意,醜聞要多少有多少。
可笑的是,他的所作所為,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打他的名字進入趙瑞懷視線的那天起,他自以為掩藏很深的那一切,就被攤開了鋪平了放在趙瑞懷的桌子上。
就在昨天,就在那間他工作兩年的辦公室裡,趙瑞懷很輕,很慢的說,“你父母的死,的確和我父母有關,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在補償你,可當時事發突然,我父母都處在昏迷狀態,搶救順序是醫生按照傷勢情況決定的,你知道,我沒必要騙你,別再恨我了。”
跟他媽演電視劇一樣,輕描淡寫的,把他這二十年來的怨憤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可惜舞臺上滑稽的小丑是笑不出來的。
遲緒站在頂樓,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怎麼也看不清下面。
這可真高啊。
不過他從這跳下去,應該不會砸死人。
就到這為止吧。
“遲緒!”
墜落的一瞬間,遲緒聽到趙瑞懷喊他的名字。
他,後悔了。
第2章 002
父母去世後的二十年裡,遲緒每一天都活的很累。
他以為死了,就能夠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