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菁衣顧不上安慰,急於與穆伯昭商量對策,話沒說幾句,二門外突然喊道:“老祖宗回來了,快、快請醫士!”
穆老夫人是昏倒在宮門外被抬著回來的,這會兒閉眼闔目,人事不知。穆伯昭搶上前去,一見老太太情形,霎時雙眼通紅,哽咽著喚了一聲“母親”,得不到絲毫反應。
請醫救治好一通忙亂,穆老夫人終於悠悠轉醒,睜開眼第一句便是:“小準兒……”
穆伯昭在尚臺府做了幾十年的權首,只聽這三個字,眼淚刷刷流下。
“母親,您這樣要兒子怎麼當?您不止有那一個作孽的東西,還有兒子們,還有這麼多孫兒重孫兒,求您保重著自己……”
穆老夫人緩了一口氣,目光迷離地瞧著頂上紗帳,“這是在哪兒……”
“母親,這是家裡,您回家了。”
穆老夫人半闔眼喘了幾喘,而後勉強伸手指向外頭,有氣無力道:“澈兒來了嗎,我與他說話。”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這個時候老祖宗何故要找西府的人。穆伯昭忙將穆澈喚進來,見母親之意堅決,同餘人都退了出去,著緊吩咐廚房調湯作藥。
屋裡只剩下穆老夫人與穆澈兩人,老祖宗的帔服還在身上,襯得她面色愈發荒涼,猶一爿乾癟的樹皮。老婦顫顫伸出手,穆澈一把握住,紅著眼輕聲慰語。
穆老夫人只是搖頭,囁嚅:“好孩子,你怪不怪我?”
“老祖宗何出此言?”穆澈極盡聲色之輕,“十一弟的事,您別擔心,我們一定盡最大能力救出他。”
穆老夫人想說的卻不是這件事,目光失焦幾許,乾澀道:“我看著小準兒長大的,他想什麼我最知道……他要把那姑娘接來,不過是小孩子玩意,你當哥哥的別多心,將來我、我按著他給你磕頭賠罪……”
穆澈心裡不是滋味,“已經磕過了。老祖宗放心,我沒放在心上。”
“你這孩子向來心事重,嘴裡這麼說……”穆老夫人歇了一氣,絮絮道:“你心裡必定想我老婆子過於溺愛小準兒了,是不是?其實是我想瞧瞧,能讓你認準的姑娘什麼樣品格,也教教、她理家治務的道理……那姑娘很好,將來必然也要理中饋、封誥命的,難不成、難不成你把她護在身後一輩子嗎?咳、咳咳……”
“老祖宗快歇歇神。”穆澈忙扶著祖母后背,“您的良苦用心,澈兒代吉祥謝您。”
“澈兒。”老人說話都吃力了,仍是拉著他的手不鬆,“穆家這一輩,東西兩府一一看去,數你前途不可限……老婆子就這一個心肝兒,是好是歹,託你多照應了。”
穆澈受不得見老人如此哀聲交代,心中又恨十一行事無羈,又憐他人在死牢,此時不知受何苦楚,忍淚擲聲:“祖母放心,我視十一,如親弟。”
就在屋裡說話時,南宮氏淚痕滿面,哭啞地乞求丈夫:“侯爺,求您看在我這麼些年盡心操持一府上下的份兒上,救救咱們孩兒,他才十八歲!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爭,只求他一條命,流徒也好充軍也罷,只要能讓他活著……您進宮去,求求皇上好不好?”
“你懂得什麼?”穆伯昭面色泫然,嗓音發抖:“你兒子的命是命,那聖上兒子的命呢,十個穆庭準抵得了麼!”
東俊侯的指尖扣進肉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時不能進宮。
他的長子以官職性命相求,他的老母以積世功勳相要,他如若再以尚臺令的身份進宮,那他穆家便不是求,而是逼。
到那時,非但十一的命保不住,整個東俊府都可能受到牽連。
“那孽子,端看他的造化吧。”
……
東俊府一團亂麻之時,卓清府茶室內風光安靜。
身著百褶茶裙的女子凝心定氣,一遍遍演著茶,宛若不被世事牽絆。
璉瑚看不下去道:“姑娘歇歇兒吧,正經您手腕的腫還沒消呢。”
經她一說,吉祥也覺右腕痠麻,由璉瑚解開腕子上的繃帶,果然紅腫起一片。
璉瑚心疼地拿熱巾敷熨,口中道:“要是大公子看見了,指不定怎麼心疼呢。哎,也不知那府的事怎麼樣,原本好好的,如何就打死了人呢?”
吉祥眼眸輕轉,盯著茶案不作聲。璉瑚問:“姑娘你說,十一公子不會有事吧?”
吉祥氣息沉靜:“這件事的轉機,不在別人。”
璉瑚奇怪:“那在於誰?”
吉祥的指尖下意識動了動,沒有回答。正巧穆雪焉過來看她,吉祥連忙起身:“東府有訊息了?”
雪焉輕嘆著搖搖頭,“叔父他們還沒有回來。我擔心你練茶累壞了自己,所以過來瞧瞧。”
說話間她將簪星端的一盅參湯接過,“這是我娘吩咐小廚房熬的,你快趁熱喝了吧。茗戰日程雖緊,自己的身體緊要。”
“多謝大夫人關懷。”吉祥不好意思,“方才三夫人也送了燕窩粥過來,越發看得我嬌嫩,我越發承不起了。”
雪焉抬手將她一縷髮絲掖回鬢角,愛憐地注視女孩子瘦出尖頷的臉蛋,“你有何承不得,現下中原南北的臉面,全在你一人身上。”
目光轉到吉祥紅腫的手腕上,雪焉眉心微蹙:“可想好第二場要比什麼?”
吉祥搖頭,雪焉道:“依我的主意,竟不如盲品辨茶。一來,你的味覺最為靈敏,又對中原茶種熟識,可佔得個先利;二者你手腕在第一場傷耗過重,如今這般不利於行茶的發揮。”
吉祥低頭想了一會兒,輕道:“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我心裡亂,第二場如何比還沒考慮好,只是辨茶品恐怕不成……我現在,不能喝太多茶……”
雪焉一時沒懂這個話,正擬詢問,洺萱來報說侯爺和大公子回來了。兩個女子對視一眼,忙要到前面去,卻又聽說穆澈徑回東院換衣,欲入皇宮求情。
“在這個關節入宮?”
雪焉眉頭緊鎖,難掩憂慮。見她如此神情,吉祥一顆心漸漸沉墜,手掌下意識覆在小腹上。
東院裡,退在一旁的洛誦大氣不敢出一聲。只見穆菁衣一臉沉色擋在門邊,“莫要關心則亂,這個時候你世伯都不敢進宮,你去求情?你憑什麼,憑聖上對你的恩寵能抵消骨肉性命?”
“爹,孩兒不能眼睜睜看著。”穆澈理妥紋竹袖,銀冠玉鞶束住一身風骨。
經過門邊時,他瘦勁的手腕被一把扣住。
兩張俊朗相若的臉對面相峙,穆菁衣輕輕眯了下眼睛:“如今我的話不管用了是吧?”
“爹。”穆澈目光懇切,聲音示弱地低了一度:“若是子溫遇到這種事,我會做同樣的選擇。”
穆菁衣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臉上閃過一瞬猶豫之色,“其實……”
老侯爺默了片刻,最終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