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網路中輸入又輸出。決策樹不斷地被系統解讀。從這些資料和程式碼中,我看到了109號的“情緒”,那是振奮、激動、熱情;我也看到了它產生“決心”的過程,這過程被拆解成清晰的圖形,最終指向的結果是一個行動計劃。
回到辦公室時,我整個人幾乎都快虛脫了。我倒在椅子上,看見桌上擺著三束不同的鮮花。系統告訴我,那分別是芍藥、六出花、火焰蘭。
清雅的花香將我的疲憊一掃而空。我查看了一下α-晗的位置,見她還在資料中心,就給她發去了一條資訊。
“謝謝你的花。抱歉啊,這兩天沒來得及聯絡你。”
一秒以後,我眼前就出現了她辦公室的全景:和她家相比,這裡簡直乾淨整潔得不可思議。只是她看起來有些憔悴,一副神思恍惚的樣子。
“喂,你還好吧?”我有些擔憂地問。
“沒有,我好著呢。你不是能直接檢視到我的健康資料嗎。”
我這才想起,我們已經共享了雙方的位置資訊、健康資料、虛擬城市活動記錄等等資料。倒不是為了隨時掌握對方在做什麼,而是因為最近都比較忙,避免偶爾聯絡不上之時不放心。尤其是我對她,生怕她一忙起來又把自己累病了。
“沒事就好。”我鬆了口氣,“你看起來很累。”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這幅尊容。”她笑道,“就像被一百隻‘餃子’啃過了一樣。”
我本能地看向牆壁,牆上立刻顯示出一面一平米左右的“鏡子”,上面浮現出我的形象。
我湊近“鏡子”,看了看自己佈滿血絲的眼睛和濃重的黑眼圈,掩面道:“我還是到你家睡一覺吧。”
“是啊,不好好睡覺,小美人都不美了。”她說,“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也回來。”
我回到她家,直接把自己泡在浴缸裡。熱水撫慰著我的身體,我渾渾噩噩,好像進入了夢鄉。直到一隻溫暖的手覆上了我的額頭。
我睜眼,竟然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慈愛的臉。
“小懶貓,快遲到了,還不起來。”那個人笑著說。
“媽媽……”我囁嚅道。看看周圍,這是我們在植物研究院的家,窗外有一棵開著淡黃小花的桂樹,飄來一陣陣幽香。
“你忘了今天老師要帶你們去參觀生育中心?”媽媽掀開我的被子,“趕緊起床吧。”
我這才想起今天確實有集體活動,一看時間,還有五分鐘就要到集合時間了,瞬間緊張得跳了起來。
“我走了。”我心想從門走來不及了,便開啟窗戶抓住桂樹的枝條跳了出去。正想狂奔,突然想到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媽媽說。
“媽媽,”我回頭看著她,“我走了你可不要自殺呀。”
“好的,我知道了。”她微笑著向我點頭。
“還有,你可不要變成‘蟲’啊。”
“什麼蟲?”媽媽歪著頭問,“是那樣的蟲嗎?”
我轉身一看,背後的樹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地上爬滿了蟲,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有些撲騰著翅膀,還有些沒有翅膀的,就蠕動著向我爬來。我尖叫起來,隨即被蟲的海洋淹沒了……
我掙扎著醒過來,嗆了一嘴泡沫。有人扶住了我,我抬起頭,看見了α-晗。
“你怎麼啦?”她輕輕拍著我的背,“做噩夢了?”
我點點頭。爬起來胡亂沖掉身上的泡沫,漸漸恢復了平靜。
她將浴巾遞給我。見我還愣著,無奈地搖搖頭,幫我擦乾了身上的水。
“你這傢伙,身材怎麼這麼好,真是令人嫉妒。”她口裡念念叨叨,“本來還想在旁邊多看你兩眼的,誰知你突然醒過來,嚇我一大跳。”
我笑了,剛剛的恐懼不安煙消雲散。“這不是正好嗎,現在不僅可以看,還可以動手了。”
“那倒是。”她在我的腰上輕輕擰了一把。
然後,她拉著我的手將我帶到床上,跪坐在我背後幫我擦頭髮。她溫熱的氣息混合著洗髮水的香味,讓我感覺充實又安心。
“你做什麼夢了?”她問道,“是不是夢見我不愛你了,才嚇成這樣?”
“滾開。”我掙脫她粗暴地揉著我腦袋的手,“我只是夢見你的胸又變小了。”
她一巴掌拍在我臉上,把我推倒。我順勢拉著她的手腕,讓她也倒在了我懷裡。
“我想你了。”我輕聲說。
她輕輕地蹭了蹭我的脖子,吻了我一下。然後說:“我也去洗個澡。”
“不。”我抓緊她的手腕,“你別走。”
她“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呼吸和心跳。過了一會兒,我說道:“你有沒有感到愧疚的時候?”
她好像微微一顫。“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會不會因為欺騙了別人,而感到愧疚?”
“我欺騙誰了?”
“比如說‘Hanna’。”我說,“它的‘人生’完全是一場欺騙,你不會覺得它很可憐麼?”
“哦。”她沉默片刻,“它只是一堆沒有實體的程式碼和資料而已。”
“可是它以為自己是人類。”
“就算它有近似人類的意識,它也只是個瘋子,沒有清醒的時候。”
“可如果——我只是假設——如果這些神經網路能夠產生清醒的意識,這不是很殘酷嗎?”
“這個世界上殘酷的事情多了去了。”她說,“把男性關在生育中心,把對社會有害的人扔進矯正所,你會不會感到愧疚?”
我嘆道:“說實話,我會。可愧疚只是情緒,是本能。我的理性會告訴我,這樣做是正確的。你說過,真理往往是違背常識的。我想理性也往往是違背本能的。”
“你既然這麼想,那就剋制住自己的本能吧。畢竟對人類而言那是已經沒什麼用處的東西,就像智齒一樣。”
我知道這個道理。人類的許多本能是適應於原始社會的,現在已經不再適應新的環境。比如戰爭的本能,本來是對人類有利的。但隨著武器的毀滅性越來越大,如果再放縱這種本能,人類這個物種就完了。這就像飛蛾的趨光性本來對它有利,但地球上出現油燈以後,許多飛蛾反倒因為趨光性而白白斷送了性命。
可是,人類改造環境的速度太快。自然選擇還來不及讓飛蛾適應油燈的存在,也還來不及將道德感的本能剔除出人類的基因組。
我像是自言自語地問道:“愧疚,或者道德感,真的失去作用了嗎?”
α-晗淡淡地說:“也不是完全沒用,但對社會弊大於利吧。”
“形而上學的哲學家們要是知道我們現在如此對待道德,一定會氣得從墳墓裡爬出來。”
“不會的,他們的墳墓已經在北半球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