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語將我從綺思中拉扯回來,一瞬間我以為聽錯了。
「滿門抄斬?」
他更緊地抱住我,但隨著他的述說,我逐漸沒有心思再去感受那幾乎灼傷整個身體的溫度。
前幾年河東出現一股叛軍,朝廷幾次圍殲都沒有使之覆滅,荷吟原是河東細作,與其他一些妙齡女子常年行走各地,以美色為誘餌,更許以重賄厚祿,意圖策反實權人士,兄長似乎被她挑選用來作為接近鄭國公的途徑。
她曾將大哥灌得酩酊大醉,誘他將名字寫在相約起事的盟書之上,兄長醉得糊里糊塗,渾然不記得曾有過這麼一回事。
昨日他坐班完畢,又去「醉華年」與荷吟相見,等她到半夜,這才知道那份盟書竟落入監察御史唐文笏所屬的暗探手中,荷吟與那人纏鬥許久,終是被他逃脫了去。
聽完情由,兄長嚇得面無人色,也顧不上斥責對方,趕緊回家,想把事情對父親說明,誰知父親已經上朝,因此急匆匆跑到我這裡。
皇帝對父親的猜忌從來沒有停止,正愁捉不到把柄,這份東西一到他手,父親、兄長梟首不用說,我們全家都要以附逆之罪論處。
我一時也沒了主意。謀反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死罪,我沒有官銜亦沒有直達天聽的通路,又去哪裡替他辯解?就算是父親出面懇求朋友多方斡旋,恐怕也凶多吉少。
「真的沒辦法了嗎?」
兄長期盼的目光漸漸轉為失望,放開纏在我腰上的手,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用手抱住了頭。
「怎麼會這樣?我沒想到、沒想到的……真該死!」
我說不出安慰的話,只是木然看向他,心亂如麻。
平心而論,兄長持身不正,有此一劫算他活該。我不想死,就算是有兄長作陪,我也不甘心就這樣窩窩囊囊被殺。可若是他死了,我也不知道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這個家我半點不留戀,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我就帶他逃走,隱姓埋名做平常百姓好了。
望著兄長抱頭哽咽的樣子,濃重的無力感自我心底竄升:他這麼一個人,沒有辦法過平民百姓的清苦日子吧?
罷了,先看看事情還有無轉機。我深吸口氣,詢問他具體情形。
「盟書被盜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抬起頭來,赤紅的眼睛給我一瞥。「昨日下午。那個人的行蹤不久就被發現,荷吟與同伴一同追趕,過了幾招,認出對方是御史府的人,卻給他逃走了。」
原來那女人還有黨羽。京城中這麼多權貴,他們卻只找上了我這兄長,不知道該不該讚一聲眼光好?
「那人逃進御史府了?」
「沒有,他們追到南郊,那人殺了荷吟的同伴,也被他們打成重傷,向城外逃。」
他們從城西的「醉華年」一直糾纏到南郊,又要躲避京城戍衛,必然耗費許多時間。
「荷吟來找你是什麼時候?」
「不太記得了……這有關係嗎?」兄長皺著臉。
難不成這種時候誰會有閒心來問你的閨房之事?我沉下臉,冷聲道:「當然有,你要好好想一想。」
兄長瑟縮了一下,一個勁地敲著腦袋,過了一會兒道:「約莫寅時正了吧,五更鼓響了有些時刻,她才到的。我本該準備上朝,但不放心她……」
為等個女人連早朝都不管了,真不愧是多情種子。我冷哼一聲。
他羞愧地低下頭,卻還不甘心地辯道:「我已經派人去告過假了,應當……」
我沒有心情聽他說完,又問:「確定對方只有一個人?」
這回他飛快點頭。
我鬆了口氣。看來那人就算要回來,城門多半也已經關了,且他既傷重,多半也無力逾牆而入。就算辰時城門一開便進京,御史早就上朝,看來事情還有可為。
「那賤……荷吟有沒有派人去盯御史府?」
「派了,她說一有訊息便會告知。」
我思索了一下,對他道:「你去宮門口等父親下朝,對他把事情說了,務必絆住唐御史,不讓他去御史臺或者回府。」
他唯唯點頭。
「早朝沒有這樣快結束,你可以先歇一會兒,我出去一下。」我說著往外走。
他拉住我的袖子。「你去哪裡?」
給你擦屁股。
我想這樣回他,但想到那依賴不捨的神情,還是第一次投射在我身上,滿腔的怒氣便流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撫他可憐兮兮的臉。
「放心,我不會丟下大哥。」
雖然多半沒有回報,這個懦弱而無謀的兄長,我來保護好了。
他勉強笑了笑。「我就知道二郎最牢靠了,大哥等你好訊息。」
這句話多半不是出自內心,他甚至可能在懷疑我會就這樣離開這個家逃命吧。
而就連這樣的小人之心都覺得可憐可愛,我真是無可救藥。
「你務必按我說的做,我馬上回來!」我放開攥住他肩膀的雙手,捏緊成拳。
他各種不同的樣子,我還想看到更多,就算只為了這個願望,我也要奮力一戰。
先快馬來到長慶侯府邸,那位從小就被兄弟姐妹疏遠的世子翟明遠,是我少數稱得上好友的人,起因於第一次來訪時只有我一個小孩找他說話,還拉著玩了跳格子。
長慶侯爵位比父親低一級,官階與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卻都更高。明遠比我大兩歲,與我家兄長相比,能幹了不止一點半點。
我未經通報就闖到他臥室,室內瀰漫著刺鼻的藥味,這人從小就吃藥,也說不上什麼頑症,只是體弱。他在侍女伺候下喝完了藥,看見我並不驚訝,只是很平淡地叫閒雜人等離開。
聽我擇要說完,他挑了挑秀氣的眉毛,涼涼給出觀感:「兆功終於玩出事情來了啊。我還以為他只會弄大別人的肚子呢,真令人刮目相看。」
「皇帝對父親猜忌太重,他也只能和父親一樣過日子。」
「哪裡一樣?姑爹韜光養晦,他是醉生夢死。」
「他年紀尚輕,這也是沒有辦法。」
「我真不明白你總是維護他做什麼。」明遠老調重彈,見我又要反駁,忙擺手道:「好了,不說這個。總之只要一知道那可笑的盟書被遞了上去,我就請父親出面保他,可以的話再聯絡一些重臣。」
我搖頭。「不成。」
他瞪大眼,充滿孱弱氣息的清俊臉上滿是興奮:「你終於要出手奪嫡了嗎?太好了,我絕對助你一臂之力!」
「我說過我沒這個心。」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事涉謀逆,你覺得皇帝會只懲處兄長一個人嗎?皇帝多疑,這樣一道奏章上去,變成我們兩家結黨,死路一條。」
「兆功本來就是被構陷的,這事並沒什麼說不清,你想得太多了。」明遠滿不在乎地道。
「如果事情如此簡單,這些年我父親何必戰戰兢兢做人?」皇帝對父親的猜忌,是打小就種下的根源,此事若發生在長慶侯家,不過一頓申誡,但在我家,卻沒有任何僥倖可言。
明遠歪著頭瞧我,驀然爛漫一笑,道:「既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