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怎麼是開的?!
門開著還按什麼門鈴?
陶雅萍一頭霧水,撐著扶手又下了幾階樓梯。待視野開闊之後,便瞧見陶雅彤與一名身著物業制服的人站在院子裡,正說著什麼。
雅彤背對著大門,沒看見雅萍下樓來了。
陶雅萍不聲不響走到跟前,問了一句:“咦,你回了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招呼,似乎把陶雅彤嚇了一大跳。忙忙慌慌地轉過臉來,應道:“嗯?哦……回了。”神態很有幾分錯愕。
陶雅萍以為她這樣的反應是遇到了什麼麻煩,於是轉而去問物業人員:“你有什麼事嗎?”
“哦,是這樣的。”物業人員一邊遞過手中的一沓紙,一邊解釋:“這是《客戶服務滿意度調查表》,我們想請各位業主抽一點點時間填一下。藉此我們能夠檢查出自己工作中有哪些不足的地方,以便今後可以更好地服務小區住戶。不過剛剛這位女士,說現在有急事,沒有時間填。”
“我是……想早點送你去醫院。”陶雅彤趕緊辯解了一句。
雅萍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微微一笑,說:“沒關係,你填吧,也不差這幾分鐘。剛好我趁這會兒進去收拾一下,把醫保卡和病歷那些東西都帶上。”說完,即轉身回了屋子。
待陶雅彤將兩張調查問卷都填完,物業人員再三客套後拿著表格離開,雅萍也剛好拎著包出來了。“我們走吧。”
陶雅彤愣了一會兒,再才逐漸反應過來,怔怔答道:“哦……好的。咱們走。我……我換雙鞋。”然後去到玄關處,換下了拖鞋。
轎車很快開出了小區。
陶雅萍坐在後座上,望著前排的司機,總覺得她今天早上情緒怪怪的。說話老結巴,眼神也很飄忽,一副心裡惦記著事兒的樣子。不過此刻腹痛難忍,她實在分不出精力來仔細琢磨這其中的種種細節。
在大醫院看病,真真是最消耗時間的。樓上樓下地排隊,不停在各個視窗取號、交費,反反覆覆。若是沒個人幫襯著,讓病患獨自操作,著實會非常吃力。好在陶雅彤到了醫院之後,整個人的狀態似乎變正常了。鞍前馬後,毫無怨言。
待二人看過門診,又照過超聲檢查,拿著醫生開的單子來到輸液室準備打針的時候,已經磨到快中午12點了。
“這個是解痙劑,一定要滴得很慢才行。”護士一邊熟練地將針頭扎進血管,一邊悉心叮囑著,還把軟管上調節藥劑流速的小滾輪滑到很下的位置。“千萬不能調快了,容易出事故的。”
“知道了,謝謝你。”陶雅萍禮貌地迴應著,然後抬頭瞟了眼藥劑支架,架子上掛了一大瓶外加三小瓶。不禁牢騷了一句:“這麼多,還得慢慢滴。那要打到什麼時候去啊?”
“6個小時少不了的。”陶雅彤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也跟著吐槽,“我最慢一次,滴了整整7個半小時。”
“唉……”陶雅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今天多虧有你在,否則……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陶雅彤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並沒有俗氣地接上幾句場面話。而是似笑非笑了一下,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過了幾分鐘,她提議說:“我去買點吃的回來吧,咱們兩個從早上到現在都還餓著肚子呢。空腹不可以打吊針的。”
“嗯,好。”陶雅萍點點頭,無比贊同:“其實我早就快餓暈了。”
十分鐘之後,陶雅彤提了兩個打包碗回來。拆開一看,是生燙牛肉粉,雅萍最愛的小吃之一。僅是聞聞那香味兒,都會覺得身上的疼痛瞬間減褪了一半了。可惜這種做法很不常見,並非大街小巷隨處可以買得到的。不過湊巧,這間醫院的門口剛好就有一家生燙牛肉麵館。
陶雅萍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有這樣一位“知己”陪在身旁真是方便啊。即便忘記了事先囑咐,她帶回的也一定是令自己滿意的,絕錯不了。
二人各分一碗,拿起筷子開動。
吃著吃著,陶雅萍突然挺嚴肅地丟擲一個正兒八經的疑惑:“你說,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任何區別嗎?就算在生物學上沒有區別,但是我們所經歷過的事情、個人習慣以及喜好、乃至為人處世的態度,也都會一模一樣嗎?”
陶雅彤捧著碗,喝了一些湯,隨口答道:“不清楚。也許會一樣吧。”
陶雅萍用極其複雜的眼神望著對方,糾結地說:“那你……豈不是就知道我所有的秘密?”
陶雅彤停止進食,回望著雅萍,冷笑了一聲:“哼,你能有什麼秘密?”
隨後,她又將視線轉向別處,似短暫回憶了一陣,繼而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你最大的秘密,無非就是初二的時候,有一天晚自習放學回家,在自家門棟裡、二樓三樓的樓梯轉角處……”
她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她發現傾聽者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了。
沒錯,這件事的確可以算作是陶雅萍內心深處埋藏的一個很大的秘密。她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從來沒有。
那天,她被人猥褻了,一個二十出頭的陌生男子。而當時她只有14歲。
80年代出生的孩子,在青春期之前幾乎接受不到任何性教育,尤其是女孩。所以即便已經14歲,可對生理衛生問題依舊一竅不通。其思想認知與一個幾歲大的兒童無異。
當年的陶雅萍,甚至都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本能地感到心慌、害怕,覺得做了“不好的事情”。直至樓棟裡傳來了其他人的腳步聲,她才得以落荒而逃。
如此難以啟齒的事竟被人舊事重提,她的臉色極不自在,尷尬地輕聲問:“照這麼說,你……是不是也有過……?”
陶雅彤明顯沒有她那麼重的思想包袱,淡然答道:“呵,都三十幾年前的事了。”
如此豁達無謂的態度,令陶雅萍的心也跟著釋然了些:“那看來……我們的生活還真是一模一樣的。”
陶雅彤沒有接茬。
過了一會兒,雅萍又似有些沮喪地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在平行的宇宙空間裡,相對應的同一個個體能夠擁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呢。你是這樣活的,而她卻是那樣活的。大家有著各自不同的境遇,也有著各自不同的精彩,每個人都過得獨一無二。這樣才有意思呀。如果所有人都是從同一個模式裡複製出來的,全活得千篇一律,連細枝末節都一樣。那讓這麼多平行空間存在於宇宙中,還有什麼意義?”
陶雅彤過細想了想她這番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反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對哲學問題感興趣了?”
陶雅萍不好意思地笑笑,答:“嗯,就是……在遇見你之後。”
陶雅彤漠然著臉,冷靜地說:“其她人過得或許全部都千篇一律,但是你不會。”她頓了頓,“因為你遇見了我,所以你往後的人生肯定會活得和別人不一樣。”
陶雅萍略顯欣喜,直問:“會嗎?怎麼個不一樣法?我真能成為與眾不同的一個?”
陶雅彤回望她,飽含深意地笑了笑,半認真半調侃道:“當然會了。至少,其她所有的‘陶雅萍’在今天這個日子,可都是一個人撐著到醫院來看病的。但你不是。”
陶雅萍微微會心一笑。
經過大半天的折騰,她對這個曾幾次三番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已撤去了部分戒心。
今天真的是多虧有她,否則自己指不定得狼狽成什麼樣呢。有一個能預知未來的朋友在身邊,真好。或許目前,她們暫時還算不上是“朋友”。不過陶雅萍希望,在今後的某一天,她二人能夠開誠佈公地接納彼此,真正成為朋友和親人。
轉眼就下午4點多了,陶雅彤提議自己提前回家。
她需要先回去準備飯一菜,最主要的,是5點鐘得到學校接孩子。可不能一直陪著病患在醫院裡熬到輸液結束。
陶雅萍亦贊成這個決定。兩瓶藥下去以後,她的腹痛已明顯緩解了許多,不需要人寸步不離地守著了。更何況明、後兩天,還要繼續來醫院輸液。她二人的確得把這段時間的生活妥善安排好。
“堂姐”走後,陶雅萍一個人靠在椅子上,小睡了一會兒。晚上臨近7點,三瓶藥總算全部滴完了。她伸伸懶腰,疲倦地獨自打車回到家。
彼時,陶雅彤正將熱乎乎的飯菜端上桌,剛好趕上吃晚飯。
陶雅萍在玄關處換好拖鞋,正欲往餐廳方向走。忽然一抬眼,無意中瞟到了門邊的櫃子上放著一把刀!刀刃被擋在花瓶後邊,只露出刀柄。
這兒怎麼會有刀呢?她滿臉疑惑地走過去,慢慢將刀拿起來——是廚房刀架上的那把水果刀,她很快就認了出來。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雅彤就是拿著這把刀差點殺了自己。所以當陶雅萍看見刀的那一霎那,便像只“驚弓之鳥”一樣不由警覺了起來。
她心底莫名滋生出一股可怕的寒意。於是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陶雅彤。卻不料此時,對方正站在廚房門口、亦在凝神地盯著自己!
瞬時間,無數紛雜繁複的思緒在兩人交錯的目光中,反覆遊走、衝擊、纏繞。二者都呆呆站立著,無人出聲。
不能輕易暴露自己。陶雅萍本能地這麼想著。震驚、膽怯、懷疑,都必須好好藏起來。
片刻之後,她突然將臉扭向兒子,語氣生硬地質問道:“皓皓,你是不是不聽話,玩刀了?”
劉哲皓立即瞪著無辜的大眼睛,一臉懵地回答:“沒有啊,我沒玩刀。”
“呃……那把刀是我放那兒的,剛準備削個橙子呢。”陶雅彤這才端著飯碗從廚房裡走出來,似是若無其事地解釋著,“後來……又想著要多拿個盤子,就隨手擱那兒了。忘了還原了。”
“哦,這樣啊。”陶雅萍假笑了下,“只要不是他調皮就好。”而後轉身鑽進廚房,將這危險的器具重新插進刀架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