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被石壁的凸出劃破了,應長風混不在乎蕭白石的眼神,隨意在衣襬一擦,朝他道:“沒關係,還有多久能到?”
只有一點血跡入眼,蕭白石心驚肉跳,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應長風的手腕:“我帶你走。”
那人掙扎片刻,深吸口氣後隨他去了。
應長風與他想象中一樣冷,蕭白石走出兩步才意識到他正握著應長風,脈搏貼掌心。體溫偏低,可他的血一如所有人那樣帶點溫熱的腥味。正組織語言說點什麼不要讓沉默繼續擴散,握著的那隻手腕一扭,手指牽住了他。
蕭白石心口跳動節奏輕輕地漏拍,那珠光隨心而動,頓時明滅。
“小心腳下。”應長風沉聲提醒。
蕭白石被他牽著,全沒發現不知何時是應長風的手掌裹著自己了。他說不出一個字,含糊應了句領他穿過這條甬道。
豁然開朗,蕭白石向上一拋,水滴狀的珠子自覺嵌入石壁的一個孔洞。隨即“咯拉”輕響,從石壁無數的角落都亮起了微光,越來越亮,直到這些溫和的光線填滿整個空間,藏經洞現出了全貌——
乾燥,冰冷。
寬闊的穹頂,四面石鑄的書架精巧絕倫,當中竹簡、絹帛、書冊不一而足,分門別類地擺滿了架子,雖然多但沒有任何雜亂。
光是最柔和的,不刺眼,但每個角落都顯現了出來。
明亮讓所有綺念無從遁形,蕭白石趕緊鬆開了應長風的手,自己跳到了不遠處的一張石桌上盤腿而坐,托腮道:“你隨意看吧,反正此處沒什麼禁書,父親也不會責怪。我、我睡一會兒……你要走了就喊我。”
應長風站在一面書架前良久不語,或許他被這汗牛充棟的架子們襯托得渺小,就像曾面對浩瀚大海也覺得無力。
他抬起頭開始檢索如何分類。
典籍,經卷,秘笈……都不是他要的東西。
直到視線停留在“道史”一欄,應長風瞳孔微縮,幾不可見地皺起了眉。
第11章 竟也成空
東暝觀的藏書樓名為“萬寶閣”,當中除卻經卷無數,還有歷任東暝觀主收集的奇特法器、兵刃,每一樣拿去俗世都能價值連城。
但清心道中人都寡慾,比起法器更愛翻閱經書,這些東西放在萬寶閣不過是擺設和紀念,除卻定時掃除上面的落灰不會有人碰。就這麼一直持續了數百年,東西一點一點的增加,等到了嶽闢川。
嶽闢川與歷任東暝觀主相比更有野心,他掌權後,萬寶閣中的各類寶器發揮效用,萬寶閣也能隨意出入了。應長風是他的得意門生,雖不喜珠光寶氣的東西但得了這個便利和嶽闢川的默許,時常也去查些感興趣的文卷。
修道一途歷史悠久,應長風自覺在離火劍門時便聽父輩傳授良多,又看過不少,理應大部分都有所瞭解。
等他入了東暝觀的萬寶閣,才明白先前所知不過滄海一粟。
史冊中寫,最初那位仙人入道時,還未有“清心”與“紅塵”之分。這兩道後來互不干擾少有交集,開始你死我活不過在兩百年前。
東暝觀的藏書到這兒就斷了層,再銜接時已經到蕭鶴炎改換門庭了。
清心道與紅塵道兩家歷史加上每回論道的始末專由西極山的平章別院來記載,再經各大門派傳遞收藏已作備份。如今平章別院做主的這位大能已經八百歲,眼看不久後就能功德圓滿飛昇成仙,但他也沒將此事記進去。
他說蕭鶴炎改換門庭是“前所未有的亙古第一奇事”,再加上翠微山不過“彈丸之地”,料想這位紅塵道的新宗師開闢不出什麼新天地。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對嶽闢川的評價,作為劍修,嶽闢川不僅劍術一流,對道的解讀與對眾生的責任心都遠超蕭鶴炎。
大能說的話自然被不少修道者奉為圭臬,無奈應長風不是普通人。
他始終覺得空缺的那一段定然發生了一些事,和蕭鶴炎、翠微山說不定也有聯絡,以至於紅塵道落到如今人人喊打,或許都和這段時間的神秘消失脫不開。
但那究竟是什麼,要讓連西極山都避之不提呢?
想到過去的事、自己站在藏經洞中的原因,應長風微微出神。他按一按手腕,這動作能讓他暫時冷靜,仰頭繼續看道史一列的藏書。
一百年……沒有。
二百年前,也沒有。
應長風心中疑惑更甚了。
他此前還問過嶽闢川為何會如此,那人看他一眼,語重心長道:“修行之人切忌沉湎過去不可自拔,時間最不寶貴。普通人掙扎於幾十年之間,而這對我們不過閉關一朝一夕。你若總糾結於此事,日後恐怕長進不大。”
言下之意,竟是要他忘記。
應長風那時聽了進去,短暫地沒有再想起那段空白的歲月。只是隨著他來到翠微山,已經消弭的念頭又突兀地出現了。
藏經洞中包羅永珍應有盡有,蕭鶴炎提到這處所在時眉梢有些驕傲地奚落他:“聽聞長風公子在東暝觀時閱遍群書,可在某看來,東暝觀雖號稱有‘萬寶閣’,與翠微山的藏書相比只是冰山一角。”
應長風對這話上了心,從那時就在等一個解謎的機會。
如果不是他清晰記得東暝觀和翠微山的殘缺,真的會以為是時間出了問題。
應長風緊緊地盯著那幾本平章別院編撰的道史,此刻只有不甘——那時他才剛剛入道,成天在遠海的沙灘上坐觀日升日落,實在無從探聽中原的變故。
應長風偏過頭,蕭白石趴在石桌上不知睡了還是隻在發呆。
問也是不會得到什麼結果,應長風心道:莫非要知道這些事只能去問蕭鶴炎麼?但一想到對他低頭,便立刻打消了這辦法。
那麼又找誰才能摸到一絲頭緒?
應長風正發愣,視線卻仍一刻不停地掃過架上其他藏書。他一心二用得剛好,兩邊誰也不干擾誰,腦海難得一團亂麻,可目之所及卻十分明晰。
直到一行字映入眼,應長風的混亂僵硬片刻,被轟然打破。
一本半舊的被奇怪拼貼的書,前半截是絹,後半截是紙,中間一條紅線彎彎繞繞地穿過把它們生拉活扯地綁在了一起。書放在倒數第二高的那一排,四面被一堆書畫卷軸簇擁,在溫柔的黃光裡封面數個大字顯得潦草隨意。
《翠微記事》,落款……
落款剛好被埋進了陰影,應長風看不清,正欲出手去碰,但指尖突然被灼了似的一陣火辣辣地疼。紅線的光閃過,他連忙收了手。
這本書居然是有封印相護的麼?
正思索著如何破了這封印,應長風略一走神,從甬道的方向突然響起了翅膀扇動之聲。他背過手佯裝繼續端詳,餘光瞥見那處跌跌撞撞地飛進一隻小雀,接著直撲向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