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像極了折了翅的小蝴蝶想要揮動翅膀。
她不會吵,不會鬧,不會舉著刀非要霍鈺將自己娶了去。她只想等他得了空,哪怕只有半柱香時間,同她講一講這段日子的風雲變幻。
若他有苦衷,沒法講,那並不礙事。
若她確實耽誤他前程了,也不打緊。
只要他把自己的籍契還了便好。
她有些累,好不容易大難不死,不想再陪著他陷於霍府的陳年糾葛之中。何況他已經不是當年落難的少爺,身邊左膀右臂,多的是效勞輔佐之輩,少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使又有何妨呢。
還沒走幾步,她便被眼尖的小梨瞧到了。小梨當即丟了掃帚,又驚又喜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椿姑娘,我就知道你沒死!我娘說過的,好人長命百歲!”
“謝謝。”她的心正在懸崖底下,見著小梨也未見高興。
“椿姑娘,今日……今日……”想必又是一個想攔下她的。
“我知道。”聞人椿低著頭,低著聲,此刻日頭大好,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邋遢不堪,一身衣服上什麼髒汙都有,怕是連當霍府女使都不夠格。
她縮了縮腳尖,問道:“小梨,可否帶我去換身衣裳?”
“好!”
“等等。有沒有人說過不準帶我進府啊。”
小梨搖了搖頭:“他們都以為你已經……”“死”字被吞進肚子,小梨忙著去看她臉色。
不過聞人椿反應不大,只說:“那便好,不會連累到你。”
小梨領她去的是之前住過的那間屋子。
那時宅院的大多屋子都還在修葺,就闢出一個前廳、幾間廂房。如今去了雲梯、架子,沒了忙忙碌碌、瞌睡打盹的工人,四處精雕細琢、游龍畫鳳,她忽然找不著從前住過的那一間。
幸好小梨領著,她才到達。
聞人椿推開了房門,匆匆邁幾步,又推開了櫃門。她猝不及防,見著了那一身刺眼的喜服,濃得就像臨安城裡最好的匠人調製的顏料。
一筆,一點,濃厚得再也擦不去。
她下意識地用一件洗得陳舊的衣服蓋在上頭,然後一件件衣衫從頭翻起。櫃子裡並沒有慘白的、死白的、一眼就能看出哀傷的衣衫。因霍鈺誇過一回,說她穿嫩色好看,她的櫃子早就被芽綠、鵝黃填滿。找了許久才勉勉強強找到一件烏灰的。
小梨見她一直沒有動靜,主動搭話:“椿姑娘,主君讓我每日都要來打掃這間屋子。”
“……嗯。”
“主君好似也不相信你會死。”她誠惶誠恐地開口,以為聞人椿知道了能好受一些。
可聞人椿並不接話,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從屏風後面快步走出:“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椿姑娘,今日……”
“我會同他好好講,不會不識趣的。”
“椿姑娘,主君和……和大娘子該是要拜堂了。”
許霍二府請城中最好的方士排了霍鈺與許還瓊的八字,此刻便是吉時良辰。
天公賞光,留一段又和煦又明亮的光,送一縷輕輕悠悠的細風。
許還瓊著一身玉綠色喜服,面前掩著一把金縷扇,她緩緩入門,像曲水流觴在翠玉中滾動。終是等到了,千帆過盡、歷經挫折,她和鈺哥哥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之中。
他們會舉案齊眉、會瓜瓞延綿。
他們會有圓滿榮華的一生。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司儀的唱詞響極了,廊上纏著的紅緞子都被唱得似要飛起來。
聞人椿在紅緞子下飛快地小跑起來,她的步子邁得還不夠快、躲得還不夠遠,終究還是將祝賀的鼎沸場面聽了個明明白白。
同霍鈺對質?
她不想了,她連眼前這一刻都受不住。何況是看著紅衣的他站在自己面前,說他娶了新婦進門。
出了府,有藥鋪的夥計認出了她。他們結伴而來,想討杯喜酒喝,卻被聞人椿嚇得驚恐不已。好在他們膽大,很快便知道並非白日見鬼。
聞人椿不想再生事端,輕巧地解釋道:“我命大,在野樹林裡晃了一圈,只受了些驚嚇罷了。”
“是是是,吉人自有天相嘛。”有個嘴巴利索的夥計接了話。
“鋪子裡還有人守著吧。”聞人椿又問。
“留了個新夥計看店。”
“噢,那我去替他。”
“椿姑娘你不去吃酒嗎?”
聞人椿淡淡笑了下,她以為自己嘲諷得明顯了,夥計們卻沒看出來。
“你們男人喝酒熱鬧。我呢,就等過些時日,再向主君與大娘子討一頓好吃的。”
“也是哦,椿姑娘與主君關係好著呢。”偏有不會說話的人非要插嘴。其它幾位夥計連忙押著他告辭。
“你究竟會不會講話!”
“你們昨晚還跟我說椿姑娘和主君過去是……”
“是什麼是,主僕之誼懂不懂。言多必失,這一句你怎麼記不住。”
……
夥計們的聲音遠了,又近了,它們在聞人椿的腦袋中反反覆覆地環繞。聞人椿覺得腦袋都要被撐開了,卻始終知道不能停下步子。
陳雋的屍首還在棺材鋪裡躺著。
她從包裹裡拿出一些碎銀交給棺材鋪的夥計,夥計盤點清楚,便將押在鋪子裡的玉椿花還給了她。
那是她身上最寶貝、最值錢的物件了,如今真的摘下,她好像不願再戴上了。
只是徹底捨棄……聞人椿感受著花瓣的紋理,氣餒地搖了搖頭,仍是將那枚玉椿花塞回了包裹中。
她問夥計:“此刻能否將人送到文家藥鋪的後山了?”
來時她便問過一樣的話,可夥計講,今日城中有貴人出嫁,棺材不宜衝撞,得等人禮成,才好從小路上繞去。
現在該是禮成了,夥計點點頭。
葬完陳雋,天上落了幾滴雨,聞人椿抹了抹自己的臉。她感謝這點雨,因它還是心疼陳雋的,讓她這個唯一的送葬人的臉龐不至於太乾燥、太寡淡。
她實在不知為何,明明心如刀絞,今日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大抵昨夜抱著陳雋在船上哭得太久了吧。
為什麼她沒有哭死過去。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聞人椿告訴自己要活下去,這條命是陳雋拿自己的命換來的,她不能浪費他的心意。
後山清冷,香灰也燒到了根,棺材鋪夥計忙著收工。
他們瞧她隻身一人,不好意思讓她落單,便問:“姑娘,你同我們一道走嗎?”
聞人椿跪在墓前,又續了一支香,搖著頭說道:“他客死異鄉,回家的路要久一些。”說話時,有風迎面而來,香灰的屑隨之飄到聞人椿的鼻子裡,她忍不住連打兩個噴嚏。
夥計便講:“你瞧,這是亡者不忍心看你受罪呢。”
“姑娘,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