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的事情。那裡豎著佈告欄,不過大過年的,一般只會張貼芝麻大小的事情,譬如代人寫家書、為家宅祈福。便是有,衙門也不會允許什麼牛鬼蛇神、或是窮兇極惡的東西耽誤了一年的好兆頭。
而此刻,正是有人尋了衙門的漏洞,緊著時間貼了張狀紙——告官商勾結,拐賣民女幼兒。
顯然,狀告之人並非文豪大家,可也絕對不是無所事事博人關注之輩,短短几句,乃是泣血之作。
女使看得比聞人椿快一些,心中暗歎不好,拉著聞人椿便往人群外頭走。小梨也是個眼疾手快之輩,捂著自己的肚子忽然喊不舒服。
聞人椿一邊往回走一邊忍不住去瞧狀紙,到底是人命關天,她只好先去顧小梨。
馬車還未牽來,小梨似是好了不少,她搭著聞人椿的手背,徐徐走著,再不敢往人群熙攘處去。
聞人椿嘆她的不適來得快去得也快,真叫人琢磨不透。等見了馬車,連忙將她送上去。
“小椿姐,你不回嗎?”小梨鑽進又鑽出。
聞人椿理所當然地搖頭,她又沒有懷孩子。何況今宵難得爛漫,她不想浪費在深閨之中想些無用的東西。
也許今日遊得痛快了,思路也可跟著清明利落。
“不必擔心的。”她替小梨扯上門簾,“還剩兩個女使、一個小廝,能出什麼事兒啊。”說罷,她使了個眼色給車伕,“梨小娘有孕,你可要駛得穩當一些。”
與小梨分別後,聞人椿揹著手一人走在前頭,似是無心散步,可繞著繞著,又繞到了佈告欄前。
女使看出她是故意的,一左一右扯著她的手腕哀求:“春小娘,這新年講究新氣象,咱吃些甜的、聽些樂的,那血淋淋的實在不好看啊。”
“那是苦命人的血!若能好好過年,他們犯得著這樣?”她反問,掙脫了就要向前去。雖然沒有看幾眼,聞人椿卻覺得那張鮮紅的狀紙會將她引向該去的地方。
她心裡的答案快要浮出水面。
心裡咚咚響。
天殺的!竟有人撕了苦命人拿血寫下的狀紙。
四處又是歌舞昇平。
聞人椿實在不甘心,從佈告欄的最上頭,逐字逐句讀到了最下邊。正氣餒,一旁有人抱了桶白粥要往上黏新的,衙役出聲攔下,說得先稽核一番,等明日再來。
聞人椿怕錯過,追上去也要了一張。
是張尋人的。
尋的卻是十幾年前親自賣掉的女兒。
賣都賣了,隔這麼久再要回去,活像猢猻耍把戲。
“倒是不見賣兒子、拐男娃娃去結親的。”聞人椿冷哼了一聲,鮮少如此刻薄。那張新寫的還蘸著滾燙白粥的尋人啟事被她捏作一團,恨恨地丟進了火樹銀花的灰燼之中。
賣焰火的孩子還以為聞人椿是對他們心生不滿,誠惶誠恐地送上兩根纖細的小棍子。
“這是……?”
“回娘子,這是我爹爹剛從臨安進的小焰火。點燃之後,可拿在手中隨意揮舞。”說著,孩子將其點燃,打了個樣。
“不燙嗎?”
孩子會做生意,見她起了興趣,將其遞到她手上:“娘子,這焰火體貼人,縱使灑下來,也絕不燙手的。”
聞人椿仍是膽戰心驚,一邊握一邊想著扔走,不過倒是真如孩子所言,絲毫不燙肌膚。小焰火亮晶晶,聞人椿玩了兩支便上了癮,闊綽出手,買了一大把坐在河畔。
一根未盡,一根又起,水面上被她造出一道道波光粼粼。
冬日夜,到底寒冷,路上行人從三五成群到三三兩兩。女使搓著手苦口婆心地勸她回家,她摸了摸被風吹紅的臉,執拗著,就是不肯回去。
他們都不懂,她沒有家。
愈煩躁,手邊的焰火燒得越快,等它肉眼可見地少了一大捆,煩躁更甚。聞人椿晃動的雙手徹底失了章法,如一個頑劣的小孩,抓著焰火胡亂圖畫。
“世上就不能有不會燃盡的焰火嗎!”她拼命去踩地上灰燼,從未這樣無理取鬧過。
候著有一會兒的霍鈺終於忍不住上前,順著她的背安撫:“小椿,怎麼了?”
呵,是他?他竟然會來。
他不是口口聲聲說愛她嗎,為什麼關鍵時刻總是不知所云,相愛之人難道不該心有靈犀嗎?
聞人椿不願與他口舌糾纏,收起打量的目光,淡淡地說了句“沒什麼”,便乖乖轉回身。
長夜漫漫,馬蹄聲急,她想到了日出之約,但下一瞬又覺得無所謂了。
至於霍鈺,他默不作聲,沉溺在聞人椿方才那一臉的嘲諷與不自在中。那副模樣就像在說——他才是她的枷鎖。他該滾!
不,只要她不抗拒,他們還是可以走下去。
日子倉促地往下跑。
霍鈺既要應付聞人椿時不時冒出的回憶,還要交接手上各色生意、擺平四方情緒,上至朝中貴人,下至掌櫃夥計,中間還夾著霍家宗親、許家眾人,一個環節都怠慢不得。哦對,他還得抽空做個慈父,瞧瞧大兒子的病症,再去抱抱滿月的小兒子。
每每見他揉著太陽穴、愁眉深鎖的憔悴模樣,聞人椿都覺得何必呢,他的人生本不該過成這樣。
許大人的故意發難,恰好給了他和她一個喘息的機會。
重返系島成了最好的選擇。
那還是聞人椿主動開的口,她說系島既然是他們定情的地方,她應該去看看,或許還能想起一些開心事。霍鈺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何況為了她的安全,他也應該同意。於是很快,他便將她送上了系島的商船。
那日出發時,天光還未開,霍鈺對著她身後的深邃天色,忽地懺悔不停,他可憐巴巴地對她眨眼:“小椿,日出之約似乎還沒能兌現呢,你——又要怪我了。”他甚至已經想得很遠,既然上輩子辜負了聞人椿那麼多,等聞人椿撿回記憶,日後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勢必要被她數落、被她嫌棄。
“不會的。”聞人椿想了想,一雙手張開、收緊、又張開,最後還是替他理了理髮際的亂髮,此刻風好大,竟將他吹得像是無所謂世面的少年。
“來日方長。”她又說道。畢竟他還有大把歲月,足以找到一個共賞日出的女子。或許他都不用找,許還瓊就是與他最般配的。
霍鈺卻以為她是將他的話都聽了進去,願意等他幾日,只消幾日,他們便有一生的細水長流、數不盡的日出日落。
“小椿,你一定要等我。”他站在岸邊,揮著手,重複了不知多少遍。
聞人椿只是笑,笑得愈發放鬆、自在。
她真的很久沒有對他笑得這麼開懷暢意了。
所以他信以為真。
然幾日後,當他卸下一身包袱,甚至要拿結黨營私的證據去要挾許大人時,許還瓊憤而起身,將真相血淋淋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