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昨天剛過十二歲的生日,這天楚杭的心情意外的好。
楚杭實際性子野,在班裡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刺頭,勝在他人頗為八面玲瓏,大多數不敢接近他的人,都會被他那人畜無害的笑容給哄騙了。甚至還真有人把他當成了鄰家開朗帥氣的小哥哥,也只有經常圍著他喊“大哥”的幾位小弟,知道這人掄起拳頭來是多不要命。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正接近青春期,又還未擁有青春期的躁動,男孩大多性格冒進,遇事不懂得講理智,喜歡付諸暴力,所以誰武力值高就和誰做兄弟。
楚杭很快就成為了這群中二期男生的頭頭。
他十二歲的生日禮物,一群小弟合資給他買了一整盒的模型,面上看著高大上,實際就是高仿貨,挺不值得拿出去炫耀的。
楚杭從小養在金錢堆裡,要什麼有什麼,這套盒的模型楚嘯天早給他買過了,正在他房間的展覽櫃裡擺著呢,所以他分得清正版和高仿。
那時候的小孩子哪有什麼正版高仿這樣的版權概念,楚杭為了維護那幾個小弟敬他心切的自尊心,面上很欣然地接受了禮物。
然後回頭給另一個識貨的、常年和他打架的死對頭嘲笑了。
這原本應該只是小學生之間互相“反彈”的幼稚打架罷了,誰知死對頭逃回去後把他在讀初中的混混頭子哥哥給帶過來了。
一群小朋友一見對方有靠山,還是這麼個出了名的混混頭子,立刻樹倒猢猻散地逃了一大半人。楚杭就這麼站在逆行的人海中,一臉無所畏懼地跟混混頭子四目相對著,背後還立著他那幾位最忠誠的小弟——雖然他們腿都在發著抖。
還是那麼巧,楚慈不知怎麼地就知道了這件事,還剛好出現在現場。
當時場面很混亂,兩人隔著一條街面面相覷,之間好像隔了一條銀河,那麼近、又那麼遠。楚慈只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是想逃的,可他的理智又立馬讓他剎住了車,如果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如果他聽過這件事而選擇繞遠一點的路回家,他也不至於會出現這樣難堪的畫面。
可他還是抱著點“可能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散場了呢”的僥倖來到了這裡。
他只能暗罵自己活該。
在外人眼裡,他是楚杭的哥哥,他有義務把迷途不返的弟弟帶回正道。
他明明是個薄情寡義的傢伙,卻要偽裝成重情重義的正人君子。
他和那些偽善的傢伙沒有什麼區別。
認清這個事實後,理智告訴他,他還是得堅持住自己的人設,畢竟現場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所以即便他抖著腿,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那是個夏末的黃昏,晚霞在西邊燒得很旺盛,楚杭站在馬路這邊,看著那人披著滿肩的餘暉,像個勇士一樣奮不顧身,披荊斬棘地來到他的身邊。
他心裡明明清楚那個漂亮的男孩臉上的笑容是虛假的,但還是忍不住心動了。
楚慈走過來就抓住他的手,說要把他帶回家。
楚杭愣怔怔地看著他,一雙大眼無辜又幹淨,腳沒有動,心好像已經跟著眼前的人飛回家裡去了。
09.
結果架還是打了,彩也掛了。
彩還不是那混混頭子弄的。
楚杭硬生生用不要命的打架方式把一群初中的小屁孩嚇跑了,楚慈相信第二天“魔鬼小學生”的稱號就會傳遍整個學校。
彼時天也暗了下來,星星開始在空中冒頭。
他們在一處荒廢的建築物旁,這年查違規建築特別嚴格,不少從前違法違規的私人搭建都被拆了下來,楚慈從學校到家的一路上就有不少。
被拆除下來的建築材料還丟在荒地裡,沒有人來清理,久而久之,這裡就成為了不懂事的小屁孩偷偷摸摸做些不合學生守則的事情的聚集地。
楚慈回頭看見歪了脖子的大鐵皮要掉下來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要拉上楚杭,第二反應才是撒腿就跑。楚杭被他拉得往前一趔趄,眼一黑,隨後才聽到背後倒下來的大鐵皮砸到石塊地板上那刺耳的聲音。
楚慈把他抱在懷裡,捂得嚴嚴實實,兩人胸膛貼著胸膛,楚杭只能感受到對方身體上隔著薄薄的校服衣料傳來的溫熱感。他自己心跳得極快,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要檢視楚慈身上有沒有受傷的地方。
他正掙著要起身,楚慈已經猛地一推他,人坐直了身體。他們依然是那樣木木地對視著,然後楚慈感到腦袋一熱,一道血痕猝不及防地從額頭上流了下來。
出血量異常驚人地染紅了楚慈半張蒼白的臉。
他自己卻恍若無事地用指尖抹去下巴上滴下來的血滴,雙目沒有失去焦距,反而有點點光亮集中地出現在他的瞳孔中,在黑夜裡亮得令人心慌。
楚杭一下子慌了,他雖然有過把人打進醫院的經歷,但並不怎麼會見血,他終究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壓根沒有真要把人弄死的勇氣。他的眼睛一瞬間就紅了,像是要沁出血來一般,雙眼蒙了層模糊的水霧,叫他連眼前楚慈的臉都看不清。
相較而言,楚慈顯得淡定得多,他畢竟已經是個初中生了,多出來的三年生活經驗就擺在這。他甚至還不慌不忙地想,自己的臉現在可能不太能見人,但他還沒到暈過去的程度,可見實際失血量不多,是他還能保持清醒的程度,不過留給他清醒的時間也不多,他必須要趕快通知成年人。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另一隻沒有沾到血的手,為楚杭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十分鄭重其事地教他現在應該怎麼做。
然後他感覺到指尖微涼。
是淚珠水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