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楓按掉鬧鐘,頭痛欲裂的坐起來。新學期開始,他明知不能遲到,前一晚還是喝多了。
他走到冰箱前,給自己灌了半瓶水,才開始洗漱。
鏡子裡滿嘴泡沫叼著牙刷的自己,眼睛很紅,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
魏曉楓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像隨時會被寂寞打敗一樣的自己。
他耍過,鬧過,叛逆過,都沒有被他爸多看一眼,所以他爸帶著小女友移民以後,他說服自己要過得稍微像個人,好活久一點,等他爸以後老了弱了病了,需要他的時候,他才能以同樣不屑一顧的方式報復回來。
他報考醫科的時候,大抵是存了點想以後把他爸治死的念頭,所以衝動了,結果突擊出來的成績果然還是差一口氣,被調濟到了法醫專業,只留下以後給他爸驗屍的無奈了。
魏曉楓換了一身規規矩矩的衣服,背上書包,臨出門前,他站在空曠的屋子裡,給自己點了支菸,煙霧在他周身瀰漫開來,他低頭看看自己,覺得像個假人。
假人魏曉楓掐熄了菸頭,換上一副什麼都不太在乎的面孔出了門。
他踩著點兒進教室,獨自坐在角落裡歪著頭看著窗外,聽到周圍的人竊竊私語在聊這門新課的講師。
魏曉楓的成績比吊車尾強一點。大學這種鬆散的教學環境,他不住校,也就和同學之間顯得有點疏離。他便更加懶得理睬課業以外的事情。
講臺那邊站了人的時候,學生席這邊有點躁動,魏曉楓也就轉過臉看過去。
講師意外的年輕,身材高大,面色蒼白,鏡片後明明是一雙水潤的含情眼,神色卻寡淡又冷漠。
魏曉楓低低哼了一聲,他不喜歡這種好看又自矜的人,一副很了不起、假正經的樣子。他說不清他為什麼會對這個姓蕭的講師有這種印象,但有什麼關係呢,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憎恨全世界,不喜歡的人多一個少一個根本無關緊要。
直到週末,魏曉楓和酒肉朋友去喝酒,在酒吧裡遠遠看見獨自坐在吧檯的蕭姓講師時,他才想起來,他以前在這種燈光閃爍人聲吵鬧的地方也見過這個人。那時,這個人也像現在一樣,垂著眼睛坐在高腳凳上,周身散發著孤獨的氣息,但如果有什麼人因著他好看的外表來接近,他就會皺起眉頭,一副拒人於千里的高傲模樣,身子明顯的往後靠,搖搖頭,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
魏曉楓轉頭和朋友們幹了一杯,震耳欲聾的音樂讓他聽不清對方說了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喜歡酒吧,就是因為他置身於人群裡,卻又不需要真的在意周圍的人,他不用逼迫自己,也能在酒精和喧鬧裡,感受一下這種裝模作樣的親密。
他喝了數杯,抬起頭,看見那個講師端起酒杯仰頭喝乾淨杯底的殘酒,喉結隱隱滑動了兩下,光影間竟然意外的性感。
那個講師放下杯子離去的時候,魏曉楓鬼使神差的偷偷跟到了酒吧門口,他沒有靠近,只是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幾步,靠在花壇上點了支菸。與冷漠的氣質不同,那男人抽菸抽的極狠,濃濃的煙霧從口鼻噴出被夜裡的風吹散開,那張蒼白的面孔重新又清晰起來。
魏曉楓歪頭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人或許和自己一樣,不過是需要在人群裡排遣點情緒。他雖然經常會喝多了與一些莫名其妙的男男女女春宵一度,但心裡一直同這男人的背影一樣寂寥......
魏曉楓第二天酒醒回到家之後,重新看了看選課單——人體解剖:蕭政
是的,他開始注意這個男人。也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確認自己黑夜裡的猜想,魏曉楓開始花時間觀察這個男人。
蕭政在系解課後,會耐心的解答各式各樣的問題,但總小心的和靠近他的學生保持距離,那種溫和又矜持的表象下,魏曉楓偶爾會看到男人寡淡的神情里路出一閃而逝的痛苦和厭惡,通常這種時候他身邊圍的學生裡都會有那麼一兩個特別活潑外向並面路憧憬與愛慕的女生。
蕭政在上局解課時,則放鬆很多,似乎面對那些被福爾馬林泡得發脹的人體時,他的情緒反而不那麼容易被影響,專注和認真的神情讓他原本就好看的眉目恢復了柔和。講解也好,演示也好,都能看出男人超出年齡的專業和老練。再沒有那種孤獨或侷促的痕跡,反而整個人與消毒藥水氣味一樣帶著古怪異樣的乾淨與清爽感。甚至那些因為處理手段不夠熟練導致內臟腐爛而散發出的臭味也不會讓蕭政皺眉,他只會用鏡片後的雙眼難得溫柔又憐憫的看看周圍這些難忍乾嘔面路驚恐的學生們。
魏曉楓試著打聽過蕭政,但因為這個講師似乎剛來這個學校任課沒多久,平時又不大和人來往,所以竟然沒得到什麼有用的個人訊息。只知道蕭政大自己11歲,以前在公安刑偵方向的法醫部門工作,當助理熬了3年,結果轉正了沒2年,就回學校讀博來了,又因著基礎知識紮實、實踐經驗豐富,所以學校今年讓他做了解剖課的講師。
魏曉楓總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假裝正常的外表下隱藏著什麼,所以他某次藉故去蕭政辦公室問問題看見電腦螢幕上正在編輯表格說要招整理資料的助手時,就直接自告奮勇了。
蕭政似乎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立刻給出答覆,只說等下週,如果需要就給他電話。
魏曉楓其實不覺得自己機會很大,他畢竟不過是個大三的學生,給一個博士整理資料,顯然不太夠資格。所以他接到蕭政電話的時候,除了驚訝也有點懊惱,好奇這個人是一回事,但和作為自己老師的這個人長時間的相處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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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錄入和整理的工作意外的並不困難,只是極其繁瑣。
魏曉楓和蕭政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個正經的辦公室,倒更像是在資料庫裡騰出點空間把他們倆湊合了進去。
魏曉楓一個耳朵上戴著耳機,坐在舊桌臺前,從疊得高高的資料簿和電腦螢幕的縫隙間偷看蕭政。
舊辦公樓的窗外爬滿了藤蔓,午後的陽光透過茂密的葉片照進來就變得斑駁,老式日光燈暈出青白色的光讓蕭政蒼白又斯文的臉顯得沒有什麼生氣,但這個人陷入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把薄薄的下唇抿進嘴裡,用牙齒咬個不停,這小動作顯出幾分不合襯的倔強和執拗,讓魏曉楓的目光停留的久了一些。
蕭政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向他這邊看了一眼,“怎麼?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啊,沒有......只是......我剛剛發現午飯的時間快過去了。”魏曉楓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下午還有課吧?趕緊去吃點東西,上課去吧。”
“老師不吃飯嗎?要我,給您買一點什麼帶回來嗎?”魏曉楓試探著問。
他看見蕭政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垂下了眼睛,“不用了。”說完就又拿起筆不出聲了。
蕭政一直保持著這種生人勿近的態度,直到什麼時候呢?
那是一個週五,魏曉楓吃過晚飯回家打算換了衣服就去酒吧,結果發現家門鑰匙落在了蕭政的資料室辦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