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阿爸,我真沒推弟弟,是弟弟今天硬拉著我去池子邊摘蓮蓬,我怕他出事,只好跟著去——”
蘇正剛自個兒是個粗魯的丘八樣兒,常年的南征北伐更是讓他原本嚴肅端正的臉曬得黝黑,板起臉來可不就是個活閻王的樣兒,可沒想到個活閻王養了倆白白淨淨的小子。同是蘇正剛的兒子,蘇泛是個清清俊俊的知書達禮的小少爺,比起平時乖戾的蘇湛,在下人看來反倒更像是溫柔的夫人的兒子。
說罷,蘇泛著急地循著蘇湛的目光看去,被阿義抱在懷裡的蘇湛迎上蘇泛紅著眼委屈至極的眼神,卻只是垂著濃密烏黑的睫毛,起了孩子心性般搖著自己手上的銀鐲子,不時地發出鈴鈴的響聲。蘇湛猛地一抬頭,卻是對著蘇泛忽然一笑,璀璨天真帶著孩子氣,漂亮的臉卻莫名讓蘇泛打了個冷戰,森森然。
指望黑著面的父親和這樣衝著自己笑得蘇湛是根本不可能的,整個校場圍著家僕和勤務兵,但是礙於蘇正剛的氣勢,更沒有人替他這個半路回家的少爺出頭。蘇泛深知,求誰都不不用,唯有求對自己還有一點憐惜的大媽。雖然自己不是他親生的。
“大媽,我真沒有推弟弟下去,當時我——”蘇泛忍著的淚水終於是決了堤,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卻也是倔強地咬著牙不發出一點聲音。
鐘意映趕緊拉住要往前一步的蘇正剛,剛要開口就被他一把攔住,蘇正剛硬著口氣說道,“意映,今天不說阿湛要是出了什麼事,就是現在沒事兒那也得罰這小子一層皮。蘇家的規矩是我立的,不準帶阿湛去池子邊那是家規,這放軍隊就是軍規,我蘇正剛帶當了二十多年兵,那就是說一不二!李副官,給我拉著夫人!”
“那你也不能用這麼粗的馬鞭抽孩子啊,正剛,蘇泛才十歲,孩子能有多大的罪。有事你問清楚了再罰也來得及啊!”鐘意映看著忍著聲音掉眼淚,爭辯的話說到一半都說不出來得蘇泛喊道。其餘的人看著大少爺這樣子,也紛紛覺得,這孩子真的是委屈至極。
蘇湛眯著眼睛想了想,好像八歲的時候,自己的確是掉進池子裡去過,具體怎麼一回事兒,他還真的是記不清楚了。死過一回,活過一回,上一世的事情都離得他遠遠的了,唯有自己是怎麼死的,倒還是刻骨銘心。不過,依稀記得,蘇泛還真是狠狠吃了頓鞭子。
他本就不是個善良的人,對蘇泛從來沒存著什麼好心,但也從來沒有存過什麼壞心。在他看來,蘇泛不過是個蘇家從街上撿回來的野孩子,恰巧跟他一個姓,一個父親罷了。他不屑將心思用來對付這種貨色身上。
可他輸了,並且輸的太慘了。軍隊,錢財,勢力,全沒了。家破人亡,自己還成了鏡湖的一個死鬼。
蘇湛秀氣的眉毛舒展開來,一副文靜小少爺的摸樣,面上毫無波瀾地看著現在年僅十歲的奪命仇人,暗暗想道,蘇泛,我輸就輸在上輩子居然沒把你當回事兒,你心夠狠,野心夠大,
可這一世,看你怎麼過。
此時,蘇正剛抵不住心愛的妻子苦苦哀求,無法,只得換了條細細的水鞭。強壯有力的臂膀高高揚起,第一鞭帶著一陣風揮了下去,帶起地上的塵土飛揚。
一鞭下去,蘇泛只覺得正正好好打在自己心頭,渾身顫了顫,下半身開始火辣辣地疼,小時候一次碰到蠟燭跌在自己手上都沒這麼疼過。他當然看不到此時自己的小腿裡面添上一道血紅色的鞭痕,皮開肉綻地,在白皙的面板上分外猙獰。
蘇湛看著老爹揮舞鞭子的身影,感嘆道,還是年輕的爹好啊,想到他老了的時候,連個杯子都抓不穩。
蘇正剛用訓丘八的語氣吼道,“說,你這次有沒有錯!該不該帶弟弟去池子邊!該不該推他下水!”
蘇泛憋著一股氣,平時看起來清清秀秀,和和氣氣的一張臉皺成了一團,汗水已經打溼了他鬢角烏黑的短髮,顫著牙齒回道,“阿爸,我真沒有……”
話音未落,第二鞭已經“啪”地一聲又是裹挾風飛到他身上,力道之足,直接打得蘇泛身子一抽,反射性地將腿不住地往上縮,還是硬著氣不肯吭聲。
蘇正剛見這咬著牙吭都不吭一聲的蘇泛,卻是氣急了這孩子骨頭這麼硬,難啃得不得了,更是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一般,帶了十幾年的軍,又當了這麼久的蘇將軍,難得還有人這麼挑著他的氣性兒來。
於是,更是一邊喊著認不認錯,一邊把鞭子往蘇泛的腿上招呼去。不下幾鞭,水豆腐似的小腿上已經是鞭痕互動相錯,看起來張牙舞爪似的格外嚇人,小孩子皮嫩不是。
蘇湛望了眼,渾身溼淋淋被汗水澆過似的,抖得七零八落的蘇泛,卻是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想起這樣一個小孩子,長大了之後,貓玩老鼠似的一遍一遍命人把自己往水裡扣的情景,他還沒那份兒菩薩心腸。
夕陽已經下了個七零八落,只餘到點點橙色果醬般,將由遠至近的層次森林重巒塗成了暖融融的金黃色。火燒雲連著燒成一片,追著地平線滾滾西去,這是他所熟悉的,緬北的傍晚。再熟悉不過。
還有什麼比活著看到這樣的天空,這樣的深山老林更好的事情呢?
何況,眼前還演著自己臨死前心裡排了一遍又一遍的好戲。一頓鞭子算什麼?根本就不夠。蘇湛翹著一邊嘴角,如是想到。
第十鞭正要下去,蘇正剛的手卻是被掙脫了的鐘意映用雙手緊緊扣著,鐘意映語氣平靜帶著冷淡對蘇正剛道,“九下,你再打一下就是十下。你連著阿湛一塊兒打吧,要不是他想去,蘇泛拖都拖不動他,既然如此,你也打阿湛十下。可是阿湛今天才落了水,教子不嚴,我們家又軍令如山,你打我吧,代子受過。”說罷,卻是一眼都不看蘇正剛。
蘇正剛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心道不妙,這媳婦兒是生氣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鐘意映跟他氣來著。身邊的李副官趕緊湊上前來,“將軍,這九鞭夠大少爺受得了,大少才幾歲啊,這要是——傳出去名聲也不好,還以為,將軍容不下大少呢。”
蘇正剛知道這李副官話說的委婉,這哪是怕別人說他容不下蘇泛,拐著說怕夫人容不下外頭撿來的大兒子呢。他蘇正剛可不怕人說,誰他媽嚼舌根子他斃了他全家。可鐘意映向來就是個知書達禮的小姐,受不得這個氣。蘇正剛想了想,再次肯定到,對,可不能受這個氣。
蘇湛瞅著被抽得雙腿血淋淋,聳拉著個黑腦袋的蘇泛,實在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他手裡落得那個下場。不過,今天這場戲是該收場了,他膩了,往後的路還長著呢。
轉頭對抱著自己的阿義說道,“阿義,放我下來。”雖是稚嫩的聲音,語氣裡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