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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穀收回之後,不管是留作口糧的,還是賣到糧站的,都先收到家裡存放,那時候農村房屋都不大,有客廳的就堆在客廳,沒客廳的堆在廚房或者房間,往往佔據了整個屋子。
屯積口糧,山區農家一般用的是屯,做法與“曬墊”相似,相比於“曬墊”,更窄更長,大約只有兩尺寬,長度不太固定,根據需要可以打製的很長。
底下放上木板,有一層厚厚的稻草,隔離地面防止受潮,隨著稻穀倒入,一圈圈展開,一圈圈往上繞,稻穀越多,升得越高。竹屯最怕老鼠咬,這是山區農村為何家家戶戶都養貓的原因。
老家的口糧,一般用倉存入,木頭製成,打製的特別結實,底下有個開口,開啟閥門,稻穀自動流出。也有用竹屯的,集市上購買得到,不過相對較少。
倉比屯更實用,也更堅實。從屯中取出稻穀,要爬到屯頂,將稻穀扒下,相比於倉自動流出,要勞累得多。
改革開放之初,經濟還不夠活躍,開放程度也不夠,農家生產的稻穀,指定了只能賣到本鄉的糧站,而且都是由自己想辦法拖運,到了糧站之後,又自己一袋袋扛進糧庫,扛上糧倉。
每個鄉一般只有一個糧站,記憶之中,鄰近的澡下就只有一個糧站,設在一個叫富溪的村莊。而我家所在的會埠鄉,則有兩個,一個設在叫車坪的地方,一個設在叫渣村的地方。
楓壠村可能是會埠鄉最偏遠的山村,距離鄉**所在地,至少有三十多里路,到了鄉**所在地,還要再往前十幾裡,才到渣村糧站,而車坪糧站更遠,還要往前十幾裡。
農家屯積場所不夠,按照早稻和晚稻收穫季節不同,分成夏收與秋收兩季,請車裝載,到指定的渣村糧站售賣。
最初的時候,只有麻袋一種裝稻穀的袋子,滿滿的一麻袋稻穀,能有兩百多斤,最重時能達三百斤。全部靠人力,一袋袋的收回家裡堆好,全部收穫完畢,又一袋袋的裝車,到了糧站又一袋一袋的扛上糧倉。
剛剛分田到戶時,每個大隊只有一臺大型拖拉機,請車要事先和司機說好,一家家的輪流裝運,不過大型拖拉機載運量大,往往幾家合在一起,才能裝滿一車。
運車輛確實太緊張,打招呼晚了,可能要等十幾天,後來有不少的村民,自己掏錢購買了手持拖拉機,既緩解了稻穀運輸緊張壓力,也能增加不少收入。
手扶拖拉機比大型拖拉機小得多,但是馬力強勁,相當輕巧靈活,不但能在路上裝著東西跑,還能下田,代替牛拉著犁田器具勞作,就是現在,仍然有許多田間器械,以手扶拖拉機的機頭,作為牽引。
青年塘三戶人家,常常合作一車,直到手扶拖拉機興起,才開始分開。稻田產量受氣候、肥料、稻蟲、耕耘等影響,產量有高有低,多時還要與別人聯絡搭車,少時還要裝上他人家的幾個麻袋。
在麻袋唯一的那些年,這樣的方式,有利於各家互幫互助,麻袋太沉太多,靠自己一家,是很難裝上車的,到了糧站之後,也很難下車解除安裝。
有時幾家人合在一起,人數還不夠,還要請親戚好友前來幫忙,扛麻袋是重體力活,婦女和小孩都幫不上忙,除非特別高大強壯的婦女,才有可能使上力氣。
高高的麻袋堆旁,大人們一手將扣一手託,佝僂著腰猛的一用力,將麻袋扛上肩,麻袋太重,要利用衝勁,輕微小跑,到了車旁,將肩膀一甩扔到車上。
低處的麻袋,或者車上的麻袋堆高之後,還要有兩個人站在邊上,一人抓住麻袋裝的一頭,搬到扛運的人肩上,或者在車上按順序,層層疊放。
手扶拖拉機興起之後,蛇皮袋也開始大量出現,一蛇皮袋稻穀,才一百多斤,這時婦女和大一點的小孩,都可以幫上忙了,少數情況下,才會請人幫忙,一般都是各家自己裝運。
麻袋也好,蛇皮袋也好,裝車時是非常講究的,裝好車之後,沒有繩索捆綁,全部靠谷袋自身的重量固定,裝得又高,路面不平一路顛簸,裝得不好,很有可能路上掉落。
特別是手扶拖拉機裝運,車斗太窄太矮太小,為了能夠多裝,四周常樹起幾根粗壯木棍,一直堆積上去,因此特別不平穩,駕駛員都不敢開得太快,一路搖搖晃晃,顛簸兩三個小時,才能到達糧站。
大型拖拉機的駕駛室,手扶拖拉機的駕駛位置,一般只能坐一兩個人,其他人都是坐在高高的谷堆之上,既能看護糧袋,防止掉落,也能及時發現問題,及時加固,防止垮坍散落。
事實上經常有糧袋掉落,蛇皮袋錶面光滑,更容易滑落,一路上總要停下來,將掉落的糧袋重新裝上車,有時一兩袋出現鬆動,只要不太嚴重,大人們會用手摳住。
整車稻穀,浸透農家一個季節的辛勤汗水,代表一個季節的收穫,到了糧站之後,等待工作人員驗收,一旦合格,就能變成一疊疊鈔票,用來貼補家用,交小孩的讀書學費,購置稻種和肥料,修補勞作器具,等待來年再次投入辛苦勞作。
豐收有喜悅,但喜悅來得並不是那麼順利,那時候的糧站,對稻穀的驗收非常嚴格,如果驗收不合格,一車的糧食都會拒絕收購,對遠道而來的農家,打擊非常大。
地面潮溼,曬墊太少,晴天不夠,稻穀有時曬得不透。風車扇谷不夠徹底,有時裡面還有癟谷。曬墊收卷,夾起地面沙土,有可能摻進稻穀之中。
這些都能檢測出來,工作人員手裡有個長長的圓柱形釺子,長而尖細,中間有道槽,是特製的稻穀驗收工具。
到達糧站之後,檢驗人員將釺子猛的插入糧袋,帶出一些稻穀,觀察之下,如果砂子或者癟谷太多,就是不合格。拿出幾粒稻穀放入口中,咬動之下,如果不夠脆帶點軟,就是沒曬透,也會被認定不合格。
全鄉的稻穀集中這一時段送到糧站,工作人員是非常忙碌的,每個檢驗人員身邊總是圍著一堆焦急的糧農,秋季還好些,夏季天氣多變,遇到暴風雨,連躲都沒地方躲,遮蓋不及時,一車的稻穀,可能都要淋溼。
好不容易等到檢驗,合格之後,立刻將糧袋扛進糧庫,裡面我曾經跟進去過,空曠而又寬敞,三四根長長的木料釘在一起,上面又釘著一段段橫木,當作梯子,一直通到高高的谷堆上。
糧袋必須要扛到最頂端,扛上去之後,帶著一陣輕鬆,重重的將糧袋扔下,開啟袋口,金黃的稻穀倒入谷堆,順著坡度傾洩而下,如沙子滑動的“滋滋”摩擦聲,透著一絲歡快,笑容也像稻穀,堆積在大人臉上,此時收穫帶來的喜悅,從心底流露。
不是每一家的稻穀都能驗收合格,有時一釺子插入,發現存在問題,往往代表整車不合格。每當這個時候,糧農無不滿臉恐慌,央求檢驗人員再多檢驗幾次,多檢驗幾袋。
焦黃而又黝黑的臉龐,憂愁如同密佈的皺紋,一起堆積,碰到心軟一些的檢驗人員,可能會多檢驗幾袋,那樣只要處理好有問題的幾袋就行了。
遇到態度生硬些的檢驗人員,宣判了整車不合格,再多的央求和辯解,都是那麼蒼白無力。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唯獨一家,不賣給這裡,沒有地方再可以賣。
每次賣糧,總能碰到檢驗不合格的事情發生,無奈的糧農,委屈的將稻穀從車上卸下,再次在糧站的空地上晾曬,或者搖起風車,將稻穀重新吹一遍。
我還見到過突然下暴雨,糧農們匆匆忙忙的取來雨布遮蓋,這時無法再檢驗,也無法卸車,一直要等到雨停。
常有農家因為遇到暴雨或者檢驗不合格,糧站中露天留守一夜,真不知道他們這一夜是怎麼的心情,又是怎樣度過,好在我們家賣稻穀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聽父親說,他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的糧站工作經歷,因為檢驗時心太軟,把關不嚴被領導發現,又被辭退回來。至於是怎麼去的,做了多久,涉及個人隱秘,或許又有著一段傷心,父親從來沒有說過。
相比渣村糧站的遙遠,鄰鄉澡下的富溪糧站,可能要近一半以上,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是村裡幹部提了意見,也可能是上級體察到不易,我們村的稻穀,可以到富溪糧站售賣。
楓壠大隊可能是會埠最偏遠的山村,與澡下的曲湖大隊毗鄰,沿著我家門前的馬路往東,穿過一個小山坳,那裡就屬於尖角大隊,最近的曲湖生產隊,距離我家只有五六里路。
曲湖的北面山腳,就是東山下生產隊,那裡有大姨家的農田。曲湖與柏林接壤,東山下與坳上接壤,走動經常,交往頻繁,互有親戚,嫁娶不斷,通婚成俗。
通往富溪糧站的路,在經過尖角大隊的上裡河之後,進入澡下的主幹道,往右直通富溪糧站,往左直通澡下公社**所在地,距離差不多,都是三四里的樣子。
從我家出發,相比於到會埠,到澡下也將近縮短了一半路程,村裡購買東西,或者有人生病,一般情況下更願意到澡下。可能因為澡下更閉塞,澡下的東西稍微要比會埠的貴上一些。
路也更平直,只有交界處的山坳,權屬不明,沒有鋪砂石,路基也較軟。山坡上是黃土路,農田處是泥土路,晴天還好,遇上幾天雨,黃土路滑得不能行走,泥土路幾乎像耕耘過的農田,無處可以下腳,騎車經過,常深陷其中。
富溪糧站不但近,檢驗也相對要寬鬆些,賣糧的人也不如渣村多,糧庫規模卻不相上下,自從到這裡賣糧,很少能見到如同渣村般的擁擠和熱鬧,也很少能見到有糧難賣的無奈和憂愁。<!--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