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傷心、怕我生氣、怕我不習慣……”
“我因為腿疼略皺一皺眉頭,家裡就沒人敢笑;我因為吃不慣這邊的菜,隔天廚子都換了;我認不出家裡的花草,母親馬上就會掉眼淚……”
常歡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常開心從未見長子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有過這樣劇烈的情緒起伏。自從回家後,他一直都在笑,反過來安慰所有人,他告訴大家他過得並不壞,讓大家不要擔心。殊不知他越是這個樣子,大家就越擔心。
他被拐走的時候才五歲啊!又在別人家為奴為婢,怎麼可能過得好?
所以大家都本能地心疼他,竭盡所能想將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但大家卻又發現,好像阿悅並不快樂。甚至剛回家那種明顯的期待和歡愉,也都漸漸地從他身上消失了。
每天晚上,常開心都要跟杜玉茹檢討白天的一切:他們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按理說,長子回家了,他們也盡力了,難道不該一家人開開心心過日子嗎?可為什麼,為什麼阿悅反而日益消沉?
他們想不明白,越加忐忑,生怕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
“阿悅,”常開心的嘴唇抖了幾抖,臉上罕見地流露出無措。他的雙手無意識的抓了幾下,“是爹爹哪裡做的不好麼?你不要怕,告訴爹爹。”
又來了!
常悅忽然一陣煩躁,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炸開了。
“你們做的夠好了!”他近乎失控的大喊起來,“真的不是你們的錯,你們怎麼就是不明白?!”
說完,他再也無法忍受,轉身推開門衝了出去。
“阿悅!”
“哥!”
常開心和常歡愣了下,然後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可常開心畢竟失於鍛鍊,常歡身體又不好,攆不上,而下人們因主僕有別,沒有命令也不敢阻攔,父子倆家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常悅越跑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常悅一口氣跑出家門,用力憋著眼淚不肯掉下來。
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遠,最後實在跑不動了,呼吸間一陣陣腥甜,喉管火辣辣的,左腿也像針扎似的疼起來,這才一瘸一拐地去牆角坐下,然後茫然地望著眼前來去的行人。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明亮的陽光均勻灑落在寬闊的街道上,照出人們透著洋洋喜氣的臉龐。
街上很熱鬧,有熱情攬客的小二,有努力賣貨的攤主,還有東瞧瞧西逛逛,與家人說說笑笑的百姓。
常悅貪婪地盯著他們看了許久,直到耳邊一個身影響起,“呦,好好的,怎麼躲在這兒哭?”
他嗖地仰起頭來,劃過面板的微風吹得一陣涼意,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常悅慌忙抹了抹臉,眯著眼睛仰頭去看聲音的主人,“夫人?”
度藍樺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後面的妞子,去他面前蹲下,柔聲問道:“怎麼啦?”
常悅覺得有點丟臉,本能地搖頭。
度藍樺本來是要帶妞子他們去書院看看的,結果半路上卻意外發現了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這才上前檢視。
她估計肯定有事兒,又見常悅沒人跟著,想了下,又問:“餓不餓?渴不渴?”
常悅搖頭。
度藍樺笑著伸出手去,“但是我渴了,走,陪我喝杯茶去。”
常悅迷迷糊糊順著她的手站起來,馬上又覺得不合適,慌忙抽回手來,結結巴巴道:“謝,謝夫人。”
度藍樺盯著他紅彤彤的眼睛和耳朵看了會兒,噗嗤一笑,“走吧。”
說著,又朝後面的韓東和阿德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常家走一趟。
常悅這麼一個人跑出來,也不知常家知道不知道,回頭別鬧出烏龍來。
度藍樺找了一家清淨的茶館,叫了一壺紅茶,四樣點心,等常悅的情緒稍稍平復,這才問道:“說吧,怎麼回事兒?”
豪門大戶恩怨多,之前她和肖明成還擔心常悅回家後處境尷尬,沒想到這麼快就在外頭撿到了……
常悅偷眼看了她一下,結果被抓個正著,又慌忙埋下頭去,悶聲悶氣道:“沒事。”
度藍樺看著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沉默而敏感的肖知謹,不由多了幾分愛屋及烏。
她用食指輕輕點了點桌面,等對方滿面疑惑地看過來後揚了揚下巴,“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吧?”
常悅遲疑著點頭,“聽過一點。”
度夫人的名頭大得很,饒是過去幾年他身處小地方,也時不時聽過幾句,什麼今天度夫人又破獲什麼案子啦,明天度夫人又協助肖大人大殺四方啦。在那些說書人和口口相傳中,這對夫妻倆簡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搭檔,只要湊在一處就無往不利。
“所以別想瞞過我,明白?”度藍樺挑了挑眉毛。
常悅縮了縮脖子,又把腦袋埋了回去。
一時間,誰也沒有再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仍是一片安靜。期間韓東回來來一趟,與度藍樺耳語一番,說他半路上遇到了四處尋人的常家人,說了常悅在這裡,已經先打發他們回去了。
“雖然沒說是什麼事,”韓東低聲道,“但瞧著常家人十分著急,倒不像是鬧翻的樣子。”
度藍樺點點頭,讓他們都去不遠處的另一桌坐著,自己也不開口催常悅說話。
到底還是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呢,說心事這種事情,自然要慢慢來。
常悅雙手抱著茶杯,食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微燙的杯壁,感受著溫度源源不斷襲來,這讓他煩躁的心情獲得了片刻寧靜。
他在一片氤氳的熱氣中,略顯茫然地盯著橙紅色的茶水,良久,才聲音乾澀道:“我,我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過去七年中,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家人,雖然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但做夢都想跟他們團聚。”
“得知能回家那一刻,我歡喜得發了狂……老遠一看到常家那塊牌子,我的心就忍不住跳個不停,有個聲音不斷告訴我,這就是我的家。”
“可,可我回家之後,好像把一切都搞壞了。”
“他們總覺得對不起我,時時處處都在跟我賠小心,連家中最小的妹妹都知道我這個大哥過去幾年過得很不好,要讓著我……”
“我說過許多次,我很高興,我過得很好了,可他們不信。夫人,沒有人相信我!沒有人真的在聽我說話!”
所有的人都生怕他不高興,那樣絞盡腦汁地對待,可殊不知他們越客氣,常悅心裡就越不自在越難受:這樣過分而生疏的周道,讓他始終無法徹底融入。
他甚至經常會覺得,覺得自己像一位遠道而來的貴客,而非什麼本就該生活在這裡的家人。
“今天,今天早上,父親叫了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