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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箕驚的大氣都不敢出。
蕭源道:“我不知。”
“那我今日就叫你知道知道,”明玉珠手上的力氣又加重一分,蕭源在她手上發出一聲悶哼。
“其實,我更想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心情,”她冷哼道:“可憐你是一個孤家寡人,此刻就算是死了,爛了,也不會有任何人心疼你,為你哭喪。更何況,還是這樣不輕不重的一道血痕……”
蕭源緩緩閉了一下眼睛,沒錯,他就是一個可憐的孤家寡人。
父皇母妃,從來都對他不假辭色。
那個名義上教導她長大的舅舅,一口一個血濃於水,到頭來,還是為了顧飛揚和他作對!
他有什麼?他什麼也沒有。
“我真想就這麼殺了你,為我禹城三千明家軍報仇,可你若就這麼死了,只會落的一個被害身亡的名聲,我只能報仇,卻無法雪恨!我要讓你蕭源等著,等著水落石出的一天,叫你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叫你跪在禹城,贖罪!”
明玉珠一口氣說完,力氣大的幾乎叫她咬碎一口銀牙。
她覺得人生真是好笑,明明仇敵就在眼前,她卻不能手刃!
她明明是奔著這個目的活下來的,明明是為了這個目的才進京!
“郡主……”蕭源輕聲道:“此刻,陳鵬應該已經出了南門營了,你,還不走嗎?你挾持著我,想去哪裡都可以,莫不是,走不了了?”
她笑道:“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楊箕不解:“殿下!”
蕭源緩緩撥開她手上的飛鴻刀,轉身的同時,一把接住昏死過去的明玉珠。
眾人大驚,楊箕趕緊上前:“殿下迷暈了她?”
蕭源卻緩緩搖頭:“沒有,她已經體力不支。”
“體力不支?”楊箕蹙眉,以明玉珠方才以一敵十還能順帶保護陳鵬的戰鬥力,他完全沒看出任何體力不支的地方。
“你還記得嗎?早先成太醫四處尋找‘苦石’,當時我還叫你暗中查探苦石是何物。”
楊箕點點頭:“記得,好像還是皇上提起過,苦石是一種療傷神藥,當年武帝……”
“近來少戰事,靖平王也多年未曾受傷,成太醫找這東西給誰用?”
楊箕靈光一閃,看向他懷裡抱著的女人。
若她真是明玉珠,從千軍萬馬中活下來,肯定身受重傷。
“楊箕,是她要用苦石……”蕭源低頭看向明玉珠:“當初在圍場,她也昏死過一回……”
“屬下想起來了……”
蕭源卻兀自將人抱緊:“真好,你也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你看,咱倆終於有一樣的地方了……”
他說完,就忍不住發出一聲怪笑,隨即,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將頭埋進她的肩胛處,又哭又笑起來。
那聲聲嗚咽,在寒冷的冬夜裡迴響,使這空曠的養馬所愈發陰森可怖。
*
陳鵬拖著李喬才剛出了南門營沒多久,就有一隊禁軍追了出來。
他心底霎時一涼,知道明玉珠是出不來了。
但既然明玉珠把生的希望給了他,他更不能猶豫。
因而不顧重傷在身,撐著最後一口氣拖著李喬拼命向前跑去,哪怕叫他遇到一個人,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叫他找個地方躲躲也行啊!
身後腳步聲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快。
他的臉上,汗水、血水、淚水混在一處!
所行之處,拖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他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每一步都艱難異常。
完了,他想,郡主這樣拼了命換他出來,他卻辜負了郡主。
他不是男子漢,也不是大丈夫!
完了!完了!
就在他絕望之際,又一隊人馬從另一個方向衝來,攔住了禁軍的去路。
緊接著,就聽李三笑高聲呵道:“幹什麼呢!私自出營!可有手諭!”
“我們奉李都,李統領之命捉拿宵小!”
“宵小?我看你們莫不是接了什麼私活吧!上次達奚烈的事情給的教訓還不夠嗎!”
“李三笑!這輪不到你管!快讓開!耽誤了李統領的大事,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滾!老子在南門營混了這麼多年,還沒人敢這麼跟老子說話呢!你算哪根蔥!哦!我知道了,你是覺得老子如今職位不在你之上,便敢命令老子了!”
“你!”
陳鵬雙腿一軟,跌在牆腳。
一輛馬車急急駛來,車上跳下一個人,先將李喬抱進車內,又扶陳鵬上去。
“馬大人!”
馬青衝陳鵬點點頭:“去李府還是回你家!”
陳鵬卻道:“靖平王府!”
馬青點點頭,對車伕吩咐一句,目送馬車揚塵而去,他則急急向李三笑的方向奔去。
明玉珠二話不說就跟陳鵬走了,顧飛揚很是擔心,他怕陳鵬找到了李喬的線索,而明玉珠要獨自一人去以身犯險。
天黑後,這份擔心無限放大,他剛把人派出去找,就見陳鵬滿身鮮血的帶著李喬滾下馬車。
顧飛揚目眥欲裂,急急上前,一把抓住他道:“她呢?”
陳鵬咳出一口血來:“在,在南門營,養馬所,蕭源,你,快去,救,救……”
撐著最後一口氣說完,白眼一翻,已經不省人事。
顧飛揚怒不可遏,命人將陳鵬李喬帶進府裡醫治,隨即點了府上所有近衛兩三百人,策馬便向南門營而去。
南門營前已然戒備,似乎就是在等著他來。
顧飛揚二話不說就要硬闖,禁軍知道他是個硬茬,不敢和他鬥狠,只能一邊攔著他一邊去找李都彙報。
李都從南門營外趕來的時候正衣衫不整,瞧著似乎已經上床睡覺,又被人急急叫醒。
“羨安,有話好好說!”
“我跟你沒話說!我的人在你南門營!我要進去!我要去找她!”
他的表情幾乎要吃人,策馬上前,見有人攔著,已然抽了鞭子破空甩去。
攔路眾人都受了波及,一個個疼的齜牙咧嘴。
李都見他脾氣暴躁,聽不得半點勸,只得板著臉道:“羨安!這裡沒你要找的人!我是為你好!你若硬闖南門營,皇上知道了,怪罪下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還想不想回靖平了!”
“那你就試試!”顧飛揚騎在白馬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那小爺就留在京城,和你們,死磕到底!”
雖然不想承認,但李都今晚真的是接二連三的受到了驚嚇和威脅!
先是明玉珠,又是顧飛揚!
真是兩個活閻王!
“好!羨安,既然如此,你非要進去,那我就賣你一個面子,可裡頭若沒你想找的人……”
“廢話少說!”
少年郎可不管他要怎樣,直接打馬衝進營中。
一眾禁軍面面相覷,想問問李都是什麼意思,但見他臉板的鐵鍋一般黑,更是一個敢說話的也沒了。
顧飛揚帶著府上近衛闖了南門營,直奔養馬所而去。
饒是養馬所一片漆黑清冷,他下馬的時候還是聞到了濃重的血腥之氣。
近衛點起了火把,他裡裡外外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只看到地上有殘留的血跡。
還有……
他從過門石的縫隙裡,撿起一串銅錢來,雙目瞬間要噴火一般。
他抓著那把‘壓祟錢’,直奔李都而去:“她人呢!她人在何處!”
李都道:“殿下在說什麼,在下怎麼聽不懂。”
顧飛揚牙關緊咬:“好!很好!李都,你很好!我顧飛揚敬你是漢白書院的武師傅,平日裡給你三分薄面,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好!很好!”
李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能受殿下三分薄面,在下真是榮幸之至!”
“滾!”
他一鞭子抽過去,李都閃身避開的同時,身上也擦到了鞭梢,痛的他瞬間收眉。
顧飛揚翻身上馬:“去找蕭源!”
李都也同時命令道:“禁軍列隊,去保護五殿下!”
顧飛揚低頭看他:“你還真是不知死活!”
“禁軍的主要職責就是守護陛下,守護皇城安危,五皇子貴為皇子,身處京城,保護五皇子是在下的分內之事!”
顧飛揚也不跟他廢話,直接打馬,帶人就往蕭源的府上而去。
此刻,蕭源也剛剛到家。
他輕輕將明玉珠放在榻上,抬手將她鬢邊的亂髮掃開,露出那張光滑白皙,卻不知沾著誰的血的臉來。
“殿下,水來了。”
侍女端了盆水進來,蕭源用帕子蘸取溫水,仔仔細細的將她臉上每一處髒汙都擦的乾乾淨淨。
待房內炭火的溫度上來了,他又親自動手,將那件屬於禁軍的厚重外袍脫去,只留下一件裡衣。
這裡衣單薄,能清楚的看到她身體的輪廓。
在女人中,她不算矮,卻十分瘦。
這瘦也不是乾癟的柴瘦,而是血肉都化作了力氣一般,薄薄的貼著她的骨頭,勾勒出她矯健的身形。
把被褥輕輕蓋在她的身上,卻在她裡衣的袖中發現了一封信。
蕭源納悶,取了信,細細閱過一遍。
他低頭笑出了聲:“沒想到,顧飛揚竟然也有被女人玩的團團轉的一天……哈哈哈哈!女人,女人果真是禍水,是不是?”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明玉珠說,指尖緩緩擦過她的面頰,一雙眼睛彎的月牙一般,一如別人嘴裡那個溫潤如玉的他。
他起身,走到炭爐旁,緩緩將那封信投入爐中。
“顧飛揚,這是你給她寫的第一封信,也終將會成為你們的,最後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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