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若眼前有鏡子,他的眼裡大約正充滿著同樣的東西。
殺人的決心會在靈魂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是需要經過漫長時光才能夠癒合的東西,猝不及防就會顯露在外,成為一道可見的傷口。
而這個女孩,她還沒有將傷口若無其事藏好的能力。她甚至不能夠無視這種痛楚——為了自己的殺意,她在愧疚。
那種殺意、那份愧疚——是對著誰?
他突然察覺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了的怪異之處。僅靠調查就能知道這樣多的事情——紀德的異能,他的異能,首領的謀劃……這可能嗎?
一旦想到這裡,更多的思慮便紛至沓來。
“發生了什麼?”
織田作之助停住了腳步。
“你和紀德見過面了。他做了什麼?”
在街頭來往的人流中,他注視著少女,問道:“你這樣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殺人者的眼神?”
少女驚駭地睜大了眼。接著便逃避似的將臉轉向了另一邊——遠離他的另一邊。
“你在說什麼呢!”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狼狽:“我有什麼必要殺人?”
“所以我也感到奇怪。”
織田作之助聲音平靜:“你並不想那麼做吧。”
詢問的語氣如此穩健,少女忍不住略略迴轉過臉,瞥了他一眼,皺著眉:“你為什麼要問我這些?”
為什麼?
他其實也並不明白。
因為她冒著巨大的風險也要救與自己無關的人?因為她和他收養的孩子們一樣曾是孤兒?
還是因為他明白殺人對靈魂的傷害,不想要看見這個女孩眼裡染上那種顏色,所以才執著地想要知道原因?
他還記得前天頭一次見到她的那時候。即使在無禮地打量著別人,也無法讓人升起一絲一毫的反感。那眼神就像是森林裡對人類好奇的小精靈。
他的沉默像是給了少女什麼足夠反擊的把柄。
她盯著他,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殺人了?”
“因為我想要成為小說家。”
織田作之助回答道。
至今為止只對著紀德說出過、連太宰和安吾也未曾聽過的話,就這樣普通地告訴了才見了第二面的女孩,連他自己也感到震驚。
但既然是他想要探尋對方的隱秘之事,那麼首先說出自己的,也是理所當然吧。
“撰寫小說,即是描寫人類。奪取他人性命之人,沒有資格做那樣的事——我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我放棄了殺人。”
他的坦誠似乎嚇到了女孩。她驚愕地望著他,眸光起伏不定。
良久,她才遲疑著、低聲說道:“紀德因誤會而找上了我。如果我被他們帶走,我的監護人一定會像你一樣,去與他們決鬥。”
“我不知道那時會發生什麼事。二十人以上訓練有素計程車兵、以及強大的指揮官……我不想讓那個人有一點危險。他已經承擔得夠多了。”
“而我當時有那個條件。所以我想,由我自己來——”
這是她力圖在社長面前遮掩的事情。沒有想到此時卻輕易地對著這個人說出了口。
“但你其實並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去。”
所以她才會救助店主和孩子們,以及他自己。
心腸這樣軟的孩子,看著一心赴死的、曾經的英雄,不知該有多難過。可她唯獨對紀德無能為力,甚至曾經為了保護家人,不得不升起親手殺死他的念頭。
在過去二十三年的人生裡,織田作之助聽說過許多殺人的理由。他見過揮舞大義的旗幟肆意屠殺的組織,也見過僅為享樂便殺人如麻的惡徒。
曾經,他自己的理由是為了錢財和復仇。但如今他或許也能夠說出另一個理由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織田作之助嘆了口氣,露出了一點帶著歉意的神情:“抱歉,可能要做違揹你意願的事情了。”
而且,或許還是兩件。
他將鑰匙放回了少女的掌心。
“你要做什麼?”
少女愣了一下,便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女孩的手指纖細、柔軟,僅略帶薄繭,怎麼看都不是一隻能夠殺死某人的手,但她卻竟敢說出、要以連黑手黨都聞風喪膽的人為對手這樣的話。
而也是這樣的小女孩,從黑手黨的首領陰謀之中,救出了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人,甚至還想要連他一起救走。
但是,他怕是要辜負這樣的心意了。
他比她要更加了解黑手黨。雖說此代的首領喜歡以經濟學的知識來管理組織,但運營組織,說到底與商業行為還是有所不同。
若是普通的商人,在損失已經發生的當下,無視沉沒成本繼續走下去才是最好的選擇。然而黑手黨卻不會輕易放過使他們遭受損失、侵犯他們威嚴的人。最簡單的便是頒佈針對那個人以及他的親友的追殺令。
首領會這樣做嗎?
只要看他不惜安排針對她的狙擊就能夠明白,森鷗外想要將他推上戰場的決心有多麼堅定。即使日後得到了異能特務科的保護,破壞了首領的計劃、背叛了黑手黨的他,或許也依舊不會被撤下追殺的名單。
他能夠躲過,可店主與孩子們不同。這就像是他們的生命中永遠存在了一顆定時|炸彈,而他們也不可能一輩子躲躲藏藏地活下去。傷害他們太過容易,甚至無需出動什麼有效的戰力,只要安排一場小小的意外事故,就能夠達到那樣的效果。
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把他送回地獄之中,而他將連報仇都無法做到。巨大的成果只需要微小的代價,就算是講求合理性的首領,也不會吝惜這點付出。
而幫助了他們的少女也極可能會處於同樣的危險境地。即使有強力的保護者,也無法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或許她會很願意再次想辦法解決這個難題。但她不該承擔這些——這些原本都是屬於他的責任。
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就是由他自己來結束這一切。
而如果他在與Mimic的戰鬥中死去了,孩子們也已經被保護在了安全的地方。
——啊,最終還是把重擔扔給了她,作為大人還真是羞愧難當。
“你、你——”
甘茶驚得幾乎失語。半晌後,她才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你這個笨蛋!”
而對面的人竟然還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記得你似乎能看見未來。”
“我能活著回來嗎?”
少女死死地盯著他,雙眼幾乎要泛出淚來。
“看來情況不太好。”織田作之助搖搖頭,“他們就拜託你了——抱歉。”
“不是那樣的——”
甘茶緊緊抓著他的手,“我、我不確定——”
代表織田作之助的光河又開始劇烈地波動起來。他與紀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