墅的燈光更加耀眼,也更加刺目。在一片暗沉的黑夜裡,那點明光依舊清冷,甚至不如月色來得親切。
王晉一時停住腳步。
他解開外套的扣子,一顆比一顆用力,最後的一枚被他硬生生扯開,掛著線穗無聲掉落。
他把西裝脫了下來,手裡粗糙一揉,往街旁的垃圾桶走去。
他站在那裡,胳膊舉起,手指卻遲遲不肯鬆開。
王晉的目光由腳下的地面轉移到手裡只穿了半天的新衣服上,他盯著衣服上泛起的褶皺,手指越掐越用力。
僵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抽回胳膊,把西裝重新捋平。他的掌心摩挲在布料上,不知道來來回回多少下。
他把衣服搭在臂彎裡,回身蹲在地上,找到了那枚釦子,重新裝好。
王晉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說實話,他覺得自己好像還在Ade家裡,Ade的話宛如魔咒,字字句句像帶著齒輪的鐵環,牢牢地把他困在中央,連血都流不出去,在心臟邊緣徘徊氾濫。
他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他知道他和顏司卓的事不會被輕易同意,他是個什麼都見過的男人,不是脆弱嬌滴滴的小女生,他不在乎什麼難聽的話,他覺得他什麼都能扛。
所以,當現實如他所料發生時,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難過。Ade沒有說錯,他沒有離婚,有孩子,年紀也不小,他這樣的人,連上一段婚姻都沒處理好,怎麼保證給顏司卓和他的家人一個信用。
可是有些話她也錯了。他從來沒想過圖顏司卓什麼。他們從認識到現在,他一直以為顏司卓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他想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確實喜歡顏司卓,喜歡他的單純善良,和他對自己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感情。他能圖什麼呢,他本來就已做好養活他們兩個人的打算,只要自己有能力,他願意支援顏司卓去做他喜歡的事,不一定要做生意開公司,那些事,交給他就行了。
他今天來,也不是什麼沒有自知之明,只是因為Ade是顏司卓的母親,他覺得有必要給予充分的尊重。他也明白顏司卓對他是認真的,他不想辜負顏司卓的心意,他不捨得看他失望。
王晉頭越發沉重,他腳步發軟,呼吸加深,嘴唇輕咬。
他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彷彿回到了小學時代。那是他第一天去父親給他安排的學校上課,也是那一次,他知道原來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參加了各種各樣的奧賽培優,他們忙著拼智商,而自己卻在忙著適應新環境。開學考試,他拿了倒數,他的父親在家長會上,當著所有老師,同學,同學家長的面,扇了他五個耳光。
那次耳光的疼痛,他可以記一輩子,因為不是扇在臉上,而是扇在自尊上。從那以後,他拼了命地學習,他終於也可以和其他官宦子弟一起秀優越,他終於得到了應得的尊重和讚賞,那時,他告訴自己,只有成為人上人,這個社會才會肯定你,面子向來只能靠自己掙,他堅定不移地維護著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和驕傲,他把臉面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他想不通,為什麼到了三十六歲,會有這麼一天,他再次只能跪在地上尋找被踐踏的自尊。Ade今晚扇了他無數耳光,像那時父親一樣,打到他懷疑人生。
他開始問自己,值得嗎。為了一場必定無疾而終的戀愛,把自己賠得血本無歸,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團糟,真的值得嗎。
如果沒有和顏司卓在一起,他還是從前那樣風光,兩個孩子尊敬他愛戴他,合作伙伴讚賞他欽佩他,願意投懷送抱的舔著嘴唇奉承他。。
這樣不好嗎,他本可以活的這麼好,怎麼會允許自己落到今天這般狼狽不堪。
王晉停下腳步,半垂著頭,碎髮遮著眼。他用手重重抹了把臉,壓住鼻翼酸澀的顫抖,蓋住嗓眼混濁的哽咽。
他忍著鈍硬的難受,嚥了口口水,想把所有都咽回去,然後徹底消化。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汽車的鳴聲,刺眼的閃光燈打在他的後背,照亮他的側臉。
王晉馬上把身體往路邊退,同時拿手遮住了眼。他以為自己遊魂似的游到路中央,擋了別人的路。
可是那輛車並沒快速行駛過去,而是滅了燈,慢悠悠地停在他旁邊。
王晉沒察覺到,自顧自往前走。
“Hi,”一聲清脆活潑的聲音傳來,王晉疑惑地轉過頭,應該不是在叫他吧。
車窗裡探出一個腦袋,臉上掛著明亮的笑容,“王先生是嗎,我應該沒記錯。”
王晉不明所以,稍稍眯起眼睛。
“我啦,Andrew,咱倆剛一起吃過飯,這麼快把我忘了。”他嬉笑道。
王晉怔了一會兒,重新睜大眼睛。
Andrew開著輛越野,大搖大擺地橫在路中間,胳膊肘靠著窗戶,朝王晉揚揚下巴,“上車,我送你回家。”
王晉的眉頭由皺起,到舒展,現在又皺起。他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往前走。
神經病。
怎麼說他倆現在也算情敵了,王晉剛在他面前出了醜,現在最不想看見的,除了顏司卓母親,就是這個一看就玩世不恭的混小子。
當然最主要,還是在這樣一個小毛孩面前丟盡了臉。王晉喪氣地閉了下眼,加快了腳步。
然而人趕不過車。Andrew吹了聲口哨,乾脆直接方向盤一打,堵住了王晉的路。
王晉被迫停下腳步,冷漠地看著他。
“這裡離市區挺遠的,而且這個點兒,打不著車了,”Andrew似笑非笑道,“上來吧,我好心給你當一回免費司機。”
“不用,”王晉淡道,“我再往前走,自己可以打車。”
Andrew嘖嘖兩聲,磨了磨牙,挑挑眉,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晉最討厭這些小動作,在他看來既不禮貌又做作。
不過最主要還是做這種動作的人。
他正要走時,一頓,煩躁地盯著眼前這輛龐大的越野,“你把車移開。”
Andrew故作驚訝,“你不懂禮貌嗎。”
“………”王晉瞪了他一眼,憋著口氣,“請你把車移開。”
“我又沒把道擋死,”Andrew裝作困惑,一臉無辜,“你可以從那邊走啊。”
王晉在心裡把他罵了一頓,繞到路對面去了。
慢慢地,他覺得不太對勁兒。
他在前面找著路,那小夥子的車就慢騰騰地跟在他後面,保持著安全距離,但讓人想裝不知道都不行。
另一方面更讓他著急的,是他發現自己根本不識路,而且半天了別說車影,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不包括他身後的神經病和神經病的車。
他忍無可忍地再次停下,“你到底要幹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