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摁開開關,戴上耳機,播放起了一首粵語歌《chain reaction》,左右聲道混響的效果讓蘇起很滿意,聲音都變得有穿透力了,彷彿電波從左耳穿透腦袋到右耳,又折返而回。
“風風你聽!”她把耳機塞給李楓然,“兩隻耳朵一起!”
響聲太大,李楓然縮了一下耳朵,很快又適應了,他也覺得很不錯。
林聲說:“我聽聽。”
蘇起又把耳機塞給她。
路耀國笑道:“你們都沒見過吧?”
路子灝說:“超市裡早就有了。你這個是步步高的,梁水的是索尼的,比這個還貴。”
路耀國一愣。
蘇起趕忙說:“我聽過水砸那個,我覺得音質一樣好聽。真的。”
梁水嚼著qq糖,沒搭話。
路子灝說:“怎麼可能比索尼的音質好?”
路子深說:“你廢什麼話?”
路子灝哼一聲:“本來就是。哥哥你不是想要單放機(磁帶隨身聽)嗎?為什麼爸爸要買cd機?雲西街上到處都是賣磁帶的,哪有賣cd的?學校門口,孫燕姿周杰倫beyond鄭秀文she張韶涵劉德華的磁帶想買多少買多少,cd呢?雲西就兩家cd店,賣的不是宋祖英就是蘇聯民歌。我們這裡是雲西,不是廣州。再說cd機根本塞不進口袋。還不如買單放機呢。”
一時沒人說話。
梁水之前有個索尼的cd隨身聽,但云西賣碟片的太少,上新速度遠遠比不上磁帶,被他拋至一旁,重新換回了walkman。
路耀國摳摳腦勺,沒料到雲西是這個情況。他跟孩子們的生活脫節了。
蘇起還在打圓場:“但cd機效果真的很好誒,比單放機效果好。”
路子灝說:“嗯,可以天天聽喀秋莎和三套車。哦,還有大地飛歌。”說著,抱著他的復讀機,哼著“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開了漁網唱漁歌——”的調子走了。
眾人:“……”
蘇起竭盡全力:“但是……大地飛歌也好聽的。”
梁水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示意她閉嘴。
那晚,大人們小聚在一起玩牌,喝啤酒,說是給路耀國接風。
路耀國本人卻提不起精神,很是沮喪。他這一年一年地在外奔波,錯過了兩個孩子的成長。
林家民寬慰說:“你不也是為了給孩子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嘛。”
路耀國老婆陳燕不滿道:“光給物質也不夠,馮老師怎麼說來著?精神。兩個男孩子,爸爸不在身邊,你們不知道我有多難帶。街坊鄰里這麼多戶人家,哪家不在雲西過得挺安生?再說,也沒見他在廣州發了財。”
沈卉蘭說:“燕姐你是隻看見被子繡花漂亮,不見裡頭尿了一床。我就指望著林家民出去闖闖,哪怕闖個頭破血流回來我都認。不像現在這日子,扯了領口漏袖子的,可一點兒不精神。”
陳燕不同意,細數路耀國的精神缺失——不知道路子深沒讀過六年級,不知道路子灝會畫畫,又說孩子年幼生病時她如何辛苦,要不是鄰居幫襯,早就撐不住。
沈卉蘭則數落家中如何拮据,照相館生意不好,沒錢給林聲買好的畫具畫紙。
數落得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互相點了根菸。
眼看著批鬥大會要無休無止,康提說:“乾脆都跟我一樣,不要男人得了。”
話語聲止,眾人齊哈哈笑起來。
陳燕說:“我一家庭主婦,這不會那不會,沒你有本事,男人不要了,我喝西北風去啊。”
沈卉蘭說:“現在衣服都是機器做的,便宜又漂亮,我這裁縫手藝也快淘汰了。一個人過,得吃糠咽菜。”
康提笑:“看看,就嘴皮子厲害。”
眼看要轉話題了,喝了酒的男人們卻飄飄然,要一訴苦楚。
林家民說:“對,就嘴皮子厲害!不養家不知道我們男人養家的苦。那麼多話說,都是閒出來的。”
路耀國藉著酒勁,也附和:“整天嘰嘰歪歪,把嘴巴安在我身上了。不是我養的你啊?”
這下子,幾個女人臉色變了。
康提扶了下額。這隊友——
……
“一步踏錯終身錯,下海伴舞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誰說——”
球燈滾動,光影閃爍。
燈光曖昧昏黃的舊舞廳裡,音響震天。青年至中年的男男女女摟在一起,在舞池裡搖晃擺動,跳著滿三中四,倫巴恰恰。
紅的藍的黃的光線劃過舞池角落的卡座,幾張稚嫩的臉龐上寫著生無可戀。
桌上擺著一堆插著吸管的椰樹椰汁,七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圍桌而坐。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梁水一臉冷漠,球燈閃過一抹紅光,從他茶色的眼瞳裡劃過。
李楓然沒表情:“中學生守則上說了,不得進入網咖、歌舞廳。”
梁水瞥一眼舞池裡的媽媽們:“所以她們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種地方?”
“我知道!”蘇起興奮舉手,“因為她們要造反了!”
年紀最大的路子深扶了下額頭,糾正:“罷工。”
“什麼是罷工?”林聲扭頭問。
路子深嘆了口氣,耐著性子解釋:“罷工就是工人們不幹活了,和資本家談條件,等滿足她們的條件後,再繼續工作。”
小學生蘇落晃盪著腳丫,吸溜著椰汁,說:“但是媽媽本來就沒工作呀。”
路子灝說:“對呀。”
林聲和蘇起也贊同地點頭。
李楓然想了想,說:“我媽媽幹活了,她在教書。不過她掙的錢沒有爸爸多。”
眾人齊唰唰看梁水。
梁水聳了下肩:“我媽媽也幹活了。但她是她自己的老闆,所以她不能罷工。”
路子深覺得這群小屁孩什麼都不懂,說:“你們這群白眼狼!”
六個孩子又伴著“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的音樂,齊齊將腦袋轉過來。
歌曲還在唱:“想起了過去,又喝了第二杯。明知道愛情像流水——”
路子深說:“媽媽沒有工作,沒有幹活嗎?蘇七七你每天吃的早飯午飯晚飯是誰做的?對,是你爸爸掙的錢,但這些錢會自己變成買回家切好的菜,變成炒好的煮好的菜蹦進盤子裡飛到桌子上嗎?等你吃完後,它們又把自己洗乾淨飛進碗櫃裡?”
蘇起和蘇落愣住。
“林聲你的衣服是誰做的?你以為是灰姑娘故事裡小鳥幫忙織的?”扭頭看自己弟弟路子灝,更加嫌棄,“家裡衣服誰洗的,地是誰掃的,生病了誰帶你去醫院?你以為只有爸爸養這個家?”
他又看向李楓然和梁水:“你們的媽媽要幹兩份工作,上班一份,回到家裡還加班,就更辛苦了。”
卡座裡一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