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關進提籃橋監獄,但其中又不乏成功翻案無罪開釋的。
四處打聽了一圈,崔律師果然便是其中之。大約是才剛從裡面出來,潦倒得沒有事情做,唐競一個電話過去,對面人便盡釋前嫌,很熱絡地應下與他一同吃飯敘舊日兩人在一家西餐館子見面,唐競看見崔立新竟有些不認得了,原本胖大的一個又瘦了下去,整個人看著有些頹,但脾氣倒是一點不曾變過,臉上總是帶笑,什麼都能聊,無論說起誰,他都知道。
說起當年來,崔律師還是有些遺憾,穆先生轉道香港去了重慶,他沒有跟著一起走,雖說後來在巡捕房還是做著一樣的事情,但畢竟是打仗,日子遠沒有以前好過。不曾想等到仗打完,還要受這肅奸的罪捕房的總警監是飲彈自盡的,副警監亦在高等法院受審,罪名是通敵。當時倒是引起不小的轟動,不僅治外法權已經收回,甚至連法國人也可在中國人的公堂上受審。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中法雙方的官家老早達成協議。在法庭上,那位副警監翹著二郎腿,看戲一樣看著一一出庭的證人,彷彿這案子根本與己無關。而最後的判決也果然如此,全部二十餘名法籍警員要麼無罪釋放,要麼刑期減免至不痛不癢,總之無論從前做過什麼,如今都不了了之了。
唐競不禁想到吳予培,兩相比較,實在是諷刺,但嘴上當然不能說什麼,只是附和著問崔立新,他又是怎麼出來的。
“這些案子都在法院與鋤奸委員會手中,只要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人脫罪或者死路一條,”崔立新說得頭頭是道,“所以無非就是鈔票咯,還有“還有什麼?”唐競問下去。
“多少總還得供出點什麼來,你說對不對?”崔立新笑。
“那崔律師供了什麼?”唐競也笑。
“這個……就不提了吧,”崔立新囁嚅,避而不談,“我也是大難臨頭,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唐競忽然就明白了,吳予培很可能也是他供出來的一部分,曾經那些從總巡捕房保釋出去的人,吳予培做得那麼好,從未見諸報端暴露身份,知道內情的就只是崔立新。那個時候,崔律師是為了錢,也是為了給將來留一條路。果然,現在是時候唐競耐下怒氣,繼續與聊下去:“好在你人面熟,要是換了別人,怕是有錢都不知道往哪裡送崔立新果然有些得意,呵呵笑道:“可不是嘛,南京來主持肅奷的那位好一個護衛森嚴,在此地的住處就有好幾個,不定時輪轉,務必叫別人不曉得他在哪裡“再森嚴也瞞不了你啊。”唐競捧他一句。
崔立新倒是謙虛了,兩下望了望才道:“我也不是都知道,只曉得其中之一是何宅。”何宅?”唐競又問一句。
“從前商會里的老人,你大約也是認得的,”崔立新回答,“如今當家的是他兒子,在財政部會計司做事名字還不曾說出來,唐竟已經猜到,那個人是何世航。
那日回到家中,周子兮也是才剛進門不久。天氣冷,她一雙手已凍得發僵,但事情一點都沒耽誤,在檔案室待到關門,又跑了幾個地方核實已經整理好的證據,結果果然啼笑皆非。
所謂偽造文書,的確是吳予培做了假證件,但目的是安排暴露了的抗日人士經由香港或者澳門轉道去往重慶。
所謂販賣兒童,是他協助辦理過好幾宗收養兒童的手續。那些孩子有些是孤兒,有些有父母,但出自猶太隔離區,因為區內的境況實在惡劣,家人無奈至少希望能將幼兒送出走。
所謂與納粹奧匈領事過從甚密,亦是與救助猶太人有關。而且那位領事根本不是由納粹政府派遣,而是上海的奧地利僑民自行推舉的。那領事的本職是一位建築師在此地頗有名氣,若是能出來說話,倒是名頗有分量的人證。只可惜案子拖了太久,人家早已卸任離開。周子兮只找到他的秘書,秘書聽說這件事,答應往布拉格發電報過去。但畢竟路途遙遙,又是戰亂剛歇的時候,那封電報能不能被收到,又會不會有回覆,都不一定。
唐競焐著她的雙手,聽她一一說下來,知道要駁斥這些罪狀雖然需要花不少時間精力下去,尋訪證人,蒐集證據,但也並不算太難。
難的是最關鍵的那一樣東西——吳予培曾經給他看過,被捕之後交上去卻又被視而不見的那一紙任命。
正如崔立新所說,這些案子都在法院與鋤奸委員會手中,只要他們一句話,就能讓人無罪開釋,或者死路一條。
而如今在任上的法院院長是鄭瑜,肅奸的首領住在何世航府上。
雖是同門之誼,但鄭律師老早就證明過自己,只要有錢有利,她什麼都做得。而何公子的動機就更加充分了。唐競不禁想起多年前那場夜宴,當時容翰民還在世,請客答謝所有在申成拍賣案中出過力的人。
在那天晚上的飯桌上,何世航就曾說過,是新興輪案讓他家經營幾十年的輪船公司破產倒閉,父親何至來也在案子結束之後不久中風去世。
想明白這些,吳予培入獄的真正原因也就昭然若揭了。
次日,周子兮還是去抄錄文書,查核證據。唐競卻是無奈,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去找穆先生,有些事已不是法庭上的幾句話就能解決的了。
孤島餘生 26.3
雖說懲治幫派的風頭正緊,但相比別人,穆驍陽終歸有些不一樣。那一陣,報紙上登出市府選舉議員的訊息,還是他人望最高。另外幾個上面屬意的候選人,顯然差著他許多票。
唐競知道,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各色的想法,官家更是如此。兩相對照來看,顯然穆先生身後還是不乏推手的。此時要從提籃橋監獄裡救出一個人,對他來說也許還不是什麼難事。
時隔多年,再回到穆公館,眼前這座房子依舊是從前的老樣子。唐競的名片遞進去,還是管家太太出來迎接,那笑臉與寒暄叫人不覺得是故地重遊,倒是頗有時光倒轉的錯覺,就好像這八年從來沒未流逝,一切都沒有改變。
唐競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珍視的許多東西都是在這八年裡得到的,他並不想回到過去。
只是這一次管家太太沒有帶他去客廳或者暖房,而是一路進了最裡面的小書齋。那個書齋就在主人家的臥室隔壁,唐競落座便已看見臥室門口擺著一排氧氣瓶。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不過十二月份,天色看著已經是要下雪的樣子。可想而知,穆先生氣管上的老毛病大約又犯了。
少頃,聽見幾聲咳嗽,穆驍陽從臥室出來,身邊果然跟著個護士,伺候著他坐下,替他披了一件貂皮衣裳,膝上蓋了羊毛毯子。
唐競站起來見禮,穆驍陽卻只是說了一句:“來了啊?”臉上還是一貫溫和的笑容,就好像兩人才隔了幾天沒見似的。
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