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老蘭頭看向那人。
猛一看像個算命先生,此人穿著長長的灰布袍子,頭戴一頂瓜皮小帽,又瘦又小的臉上,架了一副大黑蛤蟆鏡。
他的面前擺著一張三條腿的小桌子,另一條桌腿用板磚墊著,桌子上放著籤條,羅盤,還有一本巜文王八卦》。
桌子後面的牆上,掛滿了各種腳踏車的配件,地上還有待修的鐵鍋,幾雙破皮鞋,一臺補鞋機。
算命先生正挽起袖子,撅著屁股扒腳踏車胎。
也不知道是這算命先生的力氣太小,還是腳踏車胎太堅韌,扒了足有五分鐘,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從他額頭上滾落下來,那車胎卻紋絲未動。
老蘭頭放下了擔子,就在他旁邊靜靜的等侯著。
他實在弄不清,這人是哪路神仙?到底乾的是哪門子買賣。
算命先生見扒不掉腳踏車胎,氣的摘下瓜皮小帽,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娘西皮,格老子的,累死俺了。”
他一扭頭,看見了老蘭頭,“柿子怎麼賣的?”
“又大又甜的柿子,兩毛錢一個,不甜不要錢。”老蘭頭自信地說。
算命先生也不說話,走過去一手抓起了兩個柿子,伸手就朝嘴裡塞。
這把老蘭頭嚇了一跳!
沒想到算命先生的小頭小腦袋上,卻長了一張蛤蟆嘴,一下子能塞進去兩個柿子。
“哦,味道不錯,給我來一塊錢的。”
老蘭頭聽他這麼一說,有些心疼。
買了五個柿子,卻被他品嚐了兩個,這樣算下來。一塊錢買了七個柿子。
老蘭頭暗氣這人的奸詐,卻也無可奈何,這柿子是自己讓人家品嚐的,又不是人家非嘗不可。
算命先生從這兩籮筐裡面精挑細選地,挑了五個柿子託在手裡,斜著眼睛看了老蘭頭一眼,一伸脖子,“咕咚咕咚”這五個柿子又進了他的肚子裡面。
老蘭頭又嚇了一跳,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連著柿子皮一齊吞下,也不怕柿核卡住了喉嚨,而且是一個城裡人。
簡直就是生吞活咽,這要是在鄉下,不被人看笑話才怪,丟先人臉吶!
老蘭頭心裡想著,嘴裡卻不敢說出來,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他等著算命先生付錢。
算命先生喝完了柿子,摸了摸肚皮,
“唔,不錯,剛剛好。”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蘭頭,
“咦,你還站那兒幹什麼?你怎麼不走呀?”
老蘭頭知道,這是碰上了城裡的賴皮,
“我也想走啊,可是你還沒有付錢呢。”
“呃,錢呀,我,我還差點忘了呢。”
算命先生一邊說,一邊摸遍了自己的口袋,只找出了五毛錢。
“五毛錢中不中,反正這是樹上結的,你也不費什麼力氣。”
算命先生說著,把錢遞給了老蘭頭。
老蘭頭沒有接他的錢,而是一字一句說,
“我天不亮就起了床,挑著擔子,走了十八里山路。
又坐大巴車來到了這兒,你知道我流了多少汗嗎?”
算命先生見老蘭頭髮了火,他慫了,
“我又沒說不給你,只是我身上沒有那麼多的錢。
我要回家去拿,喏,我家就在前面的大雜院裡,不遠,也就一百多米,就到了。”
算命先生說著,起身就朝大雜院裡走。
老蘭頭害怕他耍滑頭,就挑著擔子在後面緊緊地盯著。
這時,從隔壁的住家院子裡,傳出了一陣優美的歌聲,
“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春秋,送走冬夏,啦啦啦啦…~…。”
老蘭頭越聽越心煩,“啦啦啦啦,你啦個逑哎,這操蛋的城裡人,連一塊錢也拿不出。
看他喝柿子的那個狠勁兒,好像八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
那算命先生走得很快,進院門的時候,回頭對老蘭頭說,
“你在這兒,等我兩分鐘,我馬上就出來。
你別進院了,不然,院子裡的鄰居又寒磣我。”
老蘭頭聽他這樣一說,就站在院門旁邊等。
“你丫的老泥鰍,這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賭博又輸了錢。”
這是女人的聲音,洪亮,尖厲,還帶著一絲長長的尾音。
老蘭頭不由得渾身一震,這聲音他太熟悉了。
蘭花花結婚的時候,在三岔鎮供銷社大院裡辦的喜事。
親家公忙著推銷汽水,親家母忙著招待客人,他對劉居委的大嗓門兒,記憶猶新。
以前馬大慶也勸過老蘭頭,讓他上天堂市來做客。
但是老蘭頭一來嫌遠,二來嫌自己是鄉下人,有點自卑,始終沒來天堂市認他家的門兒。
沒想到今天,卻誤打誤撞地來到了他家的院門前。
“你胡說什麼呀,劉居委,我老泥鰍是輸錢的人嗎?”
這是老泥鰍的聲音。
老蘭頭想著,連忙拉低了草帽,挑起擔子撒腿就跑。
他怕劉居委出來了,認出了自己。
那該多尷尬啊!自己一個鄉下的老頭兒,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挑著一擔柿子來走親戚,那多寒磣人啊!
老蘭頭跑了一程,畢竟上了歲數,有點氣喘,他就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想歇息一下。
這好像是一個收破爛的地方,院子裡堆滿了酒瓶子,空氣裡有一種濃重的餿味,一群一群的蒼蠅,在陽光下快樂地飛舞著。
“汪汪,汪汪。”一隻大狼狗跑了過來,對著老蘭頭瘋狂地嚎叫。
老蘭頭連忙抽出扁擔,護住自己,一邊大聲地喊著,
“誰家的狗跑了,誰家的狗跑了?快點抓住它,不要咬傷了人。”
“你咋咕啥呀?誰讓你上這兒來的,這兒是工廠重地,閒人免進。”
從院子裡氣喘吁吁地跑出來一個大胖子。
老蘭頭一瞅,呆住了,真是冤家路窄,越怕有“鬼”,越碰到“鬼。”
這人就是馬三爺,天堂市美美牌汽水廠的老闆,馬大慶的父親,老蘭頭的親家。
“你,你怎麼在這兒?哦,你是來走親戚的。”
馬三爺驚訝的張大了嘴,他低頭看了一眼老蘭頭的那擔火紅的柿子,
“呃,還帶了這麼多的土特產,你咋知道我愛吃柿子的?”
馬三爺一面喝住了狼狗,一面走過去,挑起那擔柿子就朝院裡走。
老蘭頭也只好跟著進了院子裡。
“你還沒有吃飯吧,這鍋裡還有一點工人吃剩的麵條,你將就著吃吧。
等到了下班,咱弟兄倆啊,再痛痛快快的喝兩杯。”馬三爺說。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