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有力的手臂和六塊堅實的腹肌,盛銳來到荷蘭,向美軍第84“劈木者”步兵師報到。
十一月,第84步兵師開赴德國。
盛銳半躺在車廂裡,感受著車身的顛簸。
報到了一週,他還沒有交到朋友。這個連裡的大部分人在美國國內的新兵訓練營就相識了,他就像個突然跑進來的插班生,又是外國人,誰都不帶他玩。
因為無人可以說話,他百無聊賴地翻看一本發放給新兵的薄刊《陸軍學院一覽表》。這是他現在除了那幾張快被翻爛的報紙之外唯一可讀的東西。封面上繪著一名身穿陸軍制服、頭戴船形帽、手拿書本滿臉喜色的大兵,旁邊寫道:“你想學什麼?
“想當個更好計程車兵嗎?
“想獲得晉升嗎?
“想參加軍官培訓嗎?
“想找到好工作嗎?
“想繼續受教育嗎?
“陸軍幫你喲!面向所有應徵人員提供函授,超過700門課程任你選擇!”
這語氣讓他想起自己時代的一些廣告,平添了幾分親切感。他翻了個身,掏出一根菸叼在唇間,用打火機點著。他現在的煙癮變得很大,因為很多時候如果不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就不知該乾點什麼。
四周煙霧繚繞,有人在打撲克,有人在閒聊。如果忽略軍服和槍支,倒是很像一群畢業旅行的大學生。
這和他想象中的戰爭年代有點不一樣。即使烽火連天,在撲克牌和吞吐的香菸中,生活仍在繼續。
“操,操!”隨著一個大嗓門,一個頂著亞麻色頭髮的腦袋從盛銳身旁冒了出來,“我不玩了,你們這幫鳥人!”
“哈爾,別孬種輸不起!我知道你還藏著半包長紅呢,想不想贏回來?”人群裡有人說。
亞麻色腦袋哼哼唧唧,對挑戰不予理睬。
人群中總有一類人充當著“社交樞紐”的作用,跟很多人關係都很好。這個叫哈羅德·亞當斯的中士就是這麼個角色。結識一個這樣的人,就相當於結識了很多人。盛銳早就物色了哈羅德作為自己第一個公關目標,一直在偷偷觀察他等待機會。
哈羅德有很重的費城口音,比如總把[o:]音說得又長又飽滿,或是把“這些(these)”說成“的些(dese)”。如果讓他說“這些包子”,他會說成“的些包嗷~~~~~紙”。
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生活多年的盛銳這種口音很熟悉,決定以此為突破口跟他套套近乎。
等其他人又開始牌局之後,盛銳從鋪上微微欠身:“中士,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到哪裡了?”
“呃——我想可能快到邊境了吧。”
“謝謝。”盛銳順手遞上一支菸,“聽口音,你好像是費城人?”
“哇!你能聽出來?”哈羅德頓時兩眼放光。長時間出遠門在外的人,通常都會對家鄉的一切特別敏感。他離開家快兩年了,身邊又沒有同鄉,第84師計程車兵大多來自伊利諾伊州、肯塔基州和印第安納州,來自賓夕法尼亞州的人很少。誰知今天突然從一個外國人口中聽見自己家鄉的名字,不禁喜出望外。
盛銳點點頭:“我幾年前去過費城,住在第34大街。”他也用費城口音把street說成shtreet。他故意模糊了他在費城停留的時間長度,好像只是去那裡短暫地觀光過,這樣即使他說不出這個年代費城的細節,哈羅德也不會覺得奇怪。
事實證明,攀老鄉這一招放之四海而皆準。兩人從獨立廳、老鷹隊直到乳酪牛排三明治聊了一大圈,當車隊抵達德國邊境小城蓋倫基興之時,他們已順利發展成為勾肩搭背的好基友關係。
不知該說幸運還是不幸,盛銳初出毛坯,就趕上了一場規模不算小的作戰。英國第30軍團和美國第84步兵師對蓋倫基興進行了一次聯合進攻,名為“快船行動”。
不過鑑於“文物兵”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臨時工身份,盛銳不必參加實際戰鬥,只跟在別人身後跑腿打雜傳傳話,實際上成了個勤務兵。
十一月二十三日,盟軍佔領蓋倫基興,“快船行動”結束。84師重歸美軍指揮,準備離開此地,繼續麾戈北上。
按道理,從一個地方撤走時,當初架設的電話線應該被回收,到下一個地方繼續使用。
但是有錢任性的美軍不高興這麼麻煩,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根電線。
雖然不帶走,但任由它們原樣留在那裡也是不行的,萬一落到德軍手裡,白白便宜了敵人。
剪斷電話線的任務被交給了盛銳所屬——或者說所“掛”——的這個排。
一大早,綽號“大棒”的排長就帶著自己的三個班加一個“臨時工”,四十個人來到了蓋倫基興東北郊的烏爾姆河畔。
通訊兵首先把架設在高處的電話中繼器拆下來。這個大傢伙是要帶走繼續用的,還沒任性到這個地步。
他一完事,其他人爬上樹去,抄起剪線器,嘁裡咔嚓。
沒花太長時間,幾公里內的電話線都被咔嚓了。四十個人集合起來,準備返回營地。
騷動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走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混亂像潮水般蔓延開來,許多人在大喊著什麼。盛銳聽到了一個他最不想聽見的詞:“狙擊手!!”
德軍狙擊手是噩夢一樣的存在。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因為避無可避。光是聽到這三個音節,盛銳就覺得自己已經被人瞄準了,下一秒就會有一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子彈穿透他的腦袋。
有這種感覺的顯然不止他一人。在他周圍,一些新兵立即驚惶失措地臥倒。這是沒有經驗的人在遇到狙擊手時最容易犯的錯誤,讓自己成為狙擊手的活靶子。幾個老兵想把他們拽起來,但因為前天下了場大雨,地面泥濘不堪,拉拉扯扯之中噼裡噗喳滑倒了一片。
“孃的,都起來!找掩護!”嘈雜之中傳來大棒的怒吼。他挨個兒薅起臥倒的新兵,踹進路邊的灌木叢。
盛銳躲在一棵樹後,小心翼翼檢視周圍的地面。他曾聽說,有的狙擊手會在地上挖個坑,上面鋪設一些偽裝,只留一道縫,神不知鬼不覺地射殺附近的人。
等了許久,沒有任何動靜。
“真有狙擊手?別是哪個菜鳥的槍走火了吧?”哈羅德小聲嘟嘟囔囔。
沒人接他的話。空氣凝滯著,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突然,一聲訊號般的迫擊炮打響,緊接著暴雨般的子彈傾瀉在他們附近的地面上,泥水四濺。從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