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的大概要數家教老師是自己的哥哥,對他而言,補習不像甚苦差,反而成了等候多年得來的收穫。
大部分的時候,補課都是在阮袁的家裡進行的。青年似乎很不喜歡阮袁去他的宿舍。
他的宿舍住在城郊的一棟老房子裡,兩層高的平房,居民都搬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孤寡老人,每日便是搬著椅子坐在院了曬太陽。
阮袁只跟著去過一次。
明明是朝南的房子,正午的太陽曬進來,透著磨砂的玻璃,那熱度似被過濾了般,只剩下寒月的陰冷。
阮袁坐在裡面才一會就給凍得哆哆嗦嗦,青年講甚麼他都沒聽進去,只覺得周遭圍滿了人。陰冷的氣息滲著面板凍得骨頭都僵得難以動彈。
到最後他忍不住了,拽著青年的衣角,小聲道,“哥,你這好冷,我好像有點感冒了。我們改天繼續吧?”
青年摸了摸他的額頭,“不舒服?”
阮袁環顧了圈周圍點了點頭,“哥你這房子是不是風水不對啊。這麼大的太陽,就算是冬天也不該這麼冷呀。”
青年笑了起來順手捏了把他的臉,低聲道了句,“還不到時候。”
阮袁莫名其妙,可再問時,青年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寒假的尾巴短的飛快,臨到開學的那一天,阮母叫他哥來家裡吃飯。
阮袁拿了補考的卷子,成績堪稱突飛猛進。他急著給他哥看,一放學也不理會同學KTV的相邀,急著趕著往家跑。
然而他趕的是巧,才到家門口,先聽到的卻是自家屋裡爆炸般的怒吼,“我能容忍你生下那孽種,可大度到讓讓那孽種自由出入我家!”
他不由停了步,站在房間門口不敢進去,門是半掩著,門縫間傳來了父母又一次激烈的爭吵。
阮父掀翻了滿桌的菜,阮母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崩潰的大喊,“孩子有什麼錯!他連選擇自己出生的權利都沒有!”
阮父咆哮道,“他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
砰地一聲巨響,玻璃杯在大門上撞開了花,碎片從門縫間濺溢了出來。
阮袁忍不住往後一退,卻意外撞進了一個懷裡,他吃了一驚,忙轉過頭去,就見著他的哥哥兀自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的望著屋內,漆黑的髮間夾雜著雪粒,蒼白的臉色使他看起來就像一座冰雕。
阮袁慌忙拉上自己的門,低聲道,“哥,我們……我們出去吃飯吧。”
青年低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亂了他被絨帽弄亂的短髮,“阿袁乖,跟阿姨說聲,我先走了。”
青年深深望了阮袁一眼,旋踵快步下了樓。
阮袁有心想追出去,又顧忌屋內吵翻天的父母,他推了道門縫見著二人似乎都有些偃旗息鼓,忙轉身撒腿追了出去。
正是一年最冷的時節,漫天風雪凍黯了路邊的昏燈。
青年已走到了小區的門口,他的身影正緩緩淹沒在白茫茫的雪地裡。
阮袁心底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惶恐,他瘋了一般追了上去,邊追邊大聲喊著,“哥——哥!你等等我!”
青年好像沒有聽到,他走出了小區,正慢慢穿過前方的馬路。
阮袁只覺自己跑的心都要從嘴巴里跳了出來,眼見著哥哥的身影越走越遠,他不管不顧衝過了馬路。
嘀——嘀——!
嘶鳴的喇叭聲在耳側炸響,刺目的遠光燈如死神的目光自上俯視而來。阮袁只覺窒息,腦袋裡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側過頭去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輛大貨車正向他撞來。
“阿袁——”馬路那頭有人跑了過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那個人倏然伸手猛地將他往前一拽。
大貨車險險擦著他身後飈了過去,急剎著停在了路邊。司機從車上跳了下來,對著他兩破口大罵。
阮袁至始至終拽著青年的衣角不放,他有一種預感,也許這一次鬆手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青年把他拉到了身後,直給司機道了歉,好說歹說勸走了對方。他轉過頭來,看著身後的阮袁,低低嘆了口氣,“你追出來做什麼?”
阮袁道,“哥,你跟我回家吧。媽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外面這麼冷,你現在回宿舍也沒有……”
“阿袁,”青年打斷了他的話,他微微笑了一下,看起來是雲淡風輕,可阮袁總覺得底下藏著驚濤駭浪,“那不是我的家,那裡只有憎惡我的人。”
阮袁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只覺眼眶裡發著燙,他抓住青年的手,“有我在,哥你是我家人呀。哥,你別走,別離開我們。”
青年搖了搖頭,低垂的目光似透著憐憫,他低聲道,“阿袁乖。”
阮袁絞盡腦汁也找不出挽留他的話來,伸出手發現還有一張考卷被自己捏在了掌心裡,“哥!”他像發現了什麼寶貝,展開那半是潮溼了的考卷給青年看,“哥,你看我,這次考試都考了好高分呢。”
青年接過考卷低頭看了眼,他笑道,“阿袁好厲害。”
“還不都是你教的的好,”他抬著頭,執拗地盯著對方,“哥哥你以後繼續幫我補習好不好。”
青年笑了起來,“你已經學的很好了。”
“那是因為有哥哥……”
“夠了,”青年的聲音倏然冷了下來,連帶著面上的表情,是一種刻骨的森冷,有一瞬間,他好像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該回去了。”
阮袁不由鬆開了拽著他的手,莫名有些害怕,“……哥?”
青年閉上了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氣,“阿袁,回去吧。”
阮袁執著道,“哥哥,你還回來麼?”
青年微微笑了,“會的,我還會回來的。”
——然而他食言了。
一直到大學畢業,阮袁都再未見到他的哥哥。
偶爾他也會對阮母提起過,然而阮母只是沉默,或是搖頭苦笑,到最後她也冷了臉,漠然駁斥著他,“你哪來的哥哥?”
他獨自跑去K大找過他哥,可問遍了無數人,回答都是沒聽過這個人。他又去了他哥後來租的那處住地,看到的卻是起重機轟隆隆的拆遷。
最後他回到了老家,然而那片莽莽森林也已被夷為了平地,連帶著那棟荒廢的洋樓,成為了蔓延在他成長期的一段不可捉摸的過去。
第42章 重重可怖
“——阿袁!阿袁!快醒醒!”
有人在他耳邊小聲喊著,邊用力推他。
阿袁酣睡未足,隔了好久才懵懵懂懂的醒了過來。
昏暗的光線,他看到了叢武的臉,一臉焦急的看著他。
“阿袁!”叢武的表情明顯是舒了口氣,“你總算醒了!”
“發生什麼了?”阿袁抹了把溼漉漉的臉,一時難以分清眼前是夢還是現實,他道,“你掐我一下,用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