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像是籠著層陰霾一樣灰濛濛的。
這天下午,桓朱與閻樂在學堂不知怎麼的和李斯家小公子李思打起來了,餘子式收到訊息過去看了眼,恰好撞見有些日子沒見的李斯。兩人問了情況,各自領了自家灰頭土臉齜牙咧嘴的小輩兒,餘子式打量了一圈,明顯覺得李思要更狼狽更氣急敗壞一些,他心中當下有了底。
李斯似乎沒什麼心情,不痛不癢數落了李思兩句,也不管李思氣得脖子都漲紅了,直接命人綁了拖回家關兩天。餘子式在一旁看著丞相大人教訓完兒子,回頭輕飄飄地掃了眼藏在他身後的桓朱,朝閻樂使了個眼色。
閻樂心領神會,拽著心虛的桓朱轉身就走。桓朱踉蹌了一下,剛想罵句什麼卻在餘子式的目光下生生嚥了回去,夾著尾巴一樣默默溜了。
餘子式當下就覺得閻樂是個好苗子,同樣都是尋滋挑釁仗勢欺人,和閻樂這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一比,他家那傻閨女這一臉的做賊心虛真是讓人擔心。
兩家小輩兒都走了之後,餘子式這才看向李斯,輕笑著打了聲招呼。
餘子式這兩天都沒怎麼見過李斯,難得在這兒撞上了,正好和他聊了兩句西北局勢,說了幾句自己對扶蘇與蒙毅的看法。話一出口,餘子式就覺得李斯的神色起了變化,那樣子像是有些詫異,眼神裡帶著些打量。餘子式心中一瞬間疑竇叢生,還想問句什麼,李斯卻忽然開口道:“趙大人,我家中還有些事兒,怕是要先行一步了,小兒輩不懂事,今天學堂的事還望趙大人別放在心上。”
留下這麼一句,李斯自顧自轉身走了,臨走前似乎還深深望了眼餘子式,那一眼太快,餘子式尚未捕捉到什麼李斯就已經轉身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著李斯的背影,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回去之後,餘子式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徹查,把這些天所有的事務全都翻了出來一遍遍掃過去,忽然翻手將書簡狠狠壓在了案上。不對勁兒,情況有些不對勁兒,這些天的日子太風平浪靜了。
或者說,他這些天接觸到的訊息都太瑣碎片面了。
餘子式下令將所有內廷官員都召到面前,甚至包括王平在內都挨個詢問了一遍,事無鉅細,越問他心越發涼了起來。對答如流,真正是對答如流,而且一眼望去有不少的生人面孔,餘子式這些天在驪山行宮待的日子是久了些,但是也不是未曾踏足內廷,他發現自己竟是對內廷人員的變動沒有絲毫的察覺,這念頭一起來就完全剎不住。
餘子式沒驚動任何人,直接帶著王平去了趟御史丞,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把官員的檔案一份份調出來核查了一遍,越翻下去餘子式的臉色越陰沉,不僅是多了許多陌生面孔,原本手底下的那批人也不再是原來的職位品階,餘子式忽然猛地甩了冊子轉身往外走,走出去宮室兩步後,他忽然又頓住了腳步。
他回頭看向王平,平靜道:“你派人去趟驪山行宮,和陛下說一聲,就說我今天有點事兒可能晚些過去。”
王平答應下來,轉身去安排了。餘子式轉身往宮外走,前去找了趟鄭彬,鄭彬倒是對他的到來有些詫異,餘子式與他聊了兩句,問了幾句宮中諸位公子與先帝諸位夫人的事兒,鄭彬的臉色一瞬間有些異樣,餘子式幾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一把扯住了鄭彬的袖子。
站在日頭下,餘子式覺得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鄭彬猶豫了很久,終於吞吞吐吐冒出兩個字。
殉葬。
餘子式沒多問下去,直接轉身往外走。自先秦以來,殉葬之風大興,諸侯君王歿,六宮夫人妾滕陪葬者不可勝數。
空曠的宮殿,寥落的庭院,餘子式在階下站了一會兒後推門進去,沒人敢攔他,他就這麼直接走了進去。擺設尚為改動,積滿灰塵的桌案上擺著一副窄窄的字帖,餘子式走過去低頭看了眼,一筆一劃書盡桀驁丹心。
這宮室是馮夫人的宮室,她本是馮家嫡長女,父親是當朝丞相,弟弟是當朝御史大夫,年輕時才名冠蓋京華,十九歲嫁入帝王家相夫教子,為始皇育有一雙兒女,女兒封號華庭,小字丹心。
餘子式看著那副字,忽然猛地抵住了桌案,手一點點攥緊了,他低著頭沒有說話。
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猛地抬頭。
蒙恬。
餘子式直接往宮外走,天色幾乎都暗了下來,初秋的夜一片冰涼,餘子式站在階上用力地拍著蒙家大門,就在他幾乎想要一腳踹進去的時候,門忽然開了,瘸腿的老僕顫顫巍巍地扶著門問了句,“大人,你找誰?”
“蒙毅呢?他在家嗎?”
餘子式覺得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是不能想象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甚至都不願意去深想這些事兒,更遑論是去猜誰做的了。直到他見到了蒙毅,年輕的大秦上卿穿著件簡單的白衫坐在城外的亭子裡,一身的酒氣。
餘子式看著他坐在新亭如水長階上,清秋淡草及膝,他就這麼坐在那兒,眉眼尤為清麗。餘子式走過去看著他,蒙毅抬頭靜靜打量著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上,良久,蒙毅才像是認出了面前的人是誰,輕聲緩緩道,“是你啊。”
“蒙恬他……”餘子式剛說了三個字,喉嚨忽然就冒不出一點聲音了,他不能相信自己前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麼,對所有事一無所知。所有的訊息來源全被切斷,如果不是今日偶然遇上李斯,他帶著王平去了趟御史丞花了一下午翻查案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被蒙多久。
蒙毅看了餘子式一會兒,眼神靜悄悄的,許久他輕聲道:“坐吧。”
餘子式走過去,沒有在他身邊坐下,而是站著打量著蒙毅的臉色,“蒙恬他……”
“吞藥自盡。”蒙毅淡淡地道了四個字,眼中沒什麼波瀾,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兒。從得知訊息到現在,所有的情緒都已經淡了下來,他人也平靜了許多,北風吹酒醒,他心中甚至連怨恨與不甘都沒了,只覺得孑然一身,頭頂月色正好。
“他離家鎮守西北大漠近二十年,親率三十萬大秦兵士戍邊備胡,黃河之濱一戰逼匈奴退至大漠以北七百里,匈奴聽聞他鎮守西北,不敢南下而牧馬,二十餘年不敢有秋毫之犯,北境遂安。”蒙毅的語氣很和緩,千里之外,西風烈馬,紅袍將軍橫槍立馬身影依稀可見。
“蒙家三代仕秦,他手底下三十萬大軍即便是踏平咸陽都有餘,從他被囚禁到吞藥自盡,西北邊境三十萬兵馬始終未動一兵一卒。”蒙毅掃了眼餘子式,“趙高,蒙家三代人百餘年,不欠誰的。”
餘子式袖中的手緩緩捏緊了,望著蒙毅沒有說話。
……
餘子式回到驪山行宮的時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