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的視線看了會兒,當著所有大臣的面,他終於有了動作,他抬起了手支著下巴靜靜打量著這一幕,一瞬間整個人都溫馴安靜了起來。李斯看著那平日裡乖戾反覆的年輕帝王,眼底的詫異一閃而過,他忍不住扭頭又看了眼餘子式和他腳下的鹿。
皇帝不說話,左右丞相不說話,滿朝文武衣冠就這麼看著那隻膽怯的鹿膽子一點點壯起來,看著它慢慢揚起頭走來走去,最後甚至看著它拿鼻子輕輕去拱一位大臣腰間佩戴的香囊,那大臣望著餘子式臉色刷白,甚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做了四十多年官,他還真沒撞見過這種荒誕魔幻的場景。
“趙大人?”李斯看著這一幕,終於開口說了句話,“這是?”
餘子式望著李斯靦腆地笑了下,“我養的馬,丞相大人見笑了。”
“馬?”
“對,是馬。”餘子式望著李斯輕聲笑道,聲音溫和而清澈。
“趙大人,這分明是鹿。”一旁走出來一人,低頭掃了眼那鹿朗聲道:“趙大人是越活越糊塗了?”
餘子式望著走出來的馮劫,不卑不亢道:“不,馮大人你瞧錯了,這分明是馬。”
馮劫狠狠皺了下眉,餘子式卻是掃了眼鄭彬,“鄭大人,你覺得呢?”
被點了名的鄭彬抬眸看了眼餘子式,又看了眼僅僅皺著眉的馮劫,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起來,“馮大人,你瞧錯了,這哪裡會是鹿呢?瞧這腿腳,這身形,分明是凜凜的一匹胡地馬駒啊。”說著他看了眼餘子式,“趙大人你也是,怎麼就把馬牽到殿上來了?這瞧給諸位大人驚的,連是馬是鹿都分不清了。”
餘子式輕輕摸著那匹鹿,望了眼馮劫。馮劫被鄭彬的一番話嗆了下,看向若無其事的餘子式時,一瞬間所有血全湧到了腦子中。
無法無天!真是無法無天了!
這是大秦咸陽宮!
餘子式望著馮劫一瞬間暴起青筋的臉,忽然笑道:“馮大人,這的確是馬,不信大人問了一下諸位朝臣,青天白日,當著陛下與諸朝臣的面,我與鄭大人總不至於睜著眼睛瞎話不是?”
馮劫掃了眼周圍的朝臣,所有的人都靜了片刻,一人忽然從其中走出來,望著餘子式一字一句冷冷道:“趙大人,你這可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餘子式靜靜看著右丞相馮去疾,那視線平靜到了極致,他掃了眼周圍的朝臣,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一位年輕朝臣終於踏步而出,“怎麼兩位大人都說是鹿?下官瞧著這分明是馬。”
餘子式望著那陌生的面孔,扭頭看了眼鄭彬,鄭彬壓低聲道:“內史章邯。”
餘子式猛地回頭看向那年輕的內史。而後就看見那人身後大步走出來一人,王家舊部將軍豎起眉張口朗聲道:“我瞧著也是馬。”
“是馬。”
“對,是馬。”
……
人群一瞬間喧騰起來,說是馬的不在少數,說是鹿的也逐漸提高了聲音,莊嚴的咸陽宮一瞬間充斥了荒誕的爭論聲,餘子式站在大殿中央,手輕輕摸著那鹿的腦袋,望著李斯與馮去疾父子神色頗為從容。
當年呂不韋咸陽城頭懸呂氏春秋,揚言改一字賞千金,月餘無一人敢上前,難道真的是呂氏春秋完美至一字不可動?難道呂氏門人當真才華當世無匹?
錯了,那是因為那書叫呂氏春秋,而當時大秦相邦呂不韋正如日中天!
當年呂不韋用一卷呂氏春秋馴服了天下大半人心,到如今還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咸陽宮青衫瀟然的大秦卿相,記得那一年天下士子書生湧向咸陽的盛世場景?
天下人忘了你,而我還記得。
餘子式望著李斯,忽然冷冷笑開了,那副樣子落在李斯的眼中,李斯的神色終於猛地起了變化。餘子式起身望向殿中央一直支著下巴微微偏著頭打量著這一幕的帝王。
胡亥見餘子式終於望向他,輕輕笑了下,放下了支著下巴的手。殿中的聲音一瞬間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座上年輕的帝王。
“陛下,你覺得呢?”餘子式望著他問道。
所有人包括李斯馮劫馮去疾都望著那座上的帝王,目不轉睛,一瞬間殿中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而餘子式正靜靜望著他。
“你覺得呢?”胡亥忽然輕聲問了句。
“臣覺得是馬。”
胡亥盯著餘子式的臉,忽然輕點了下頭笑開了,“那就是馬。”
朝臣全都靜了下來,李斯與馮去疾臉上同時騰起異樣,而後眸光均是一沉。馮劫與一眾老臣則是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座上輕笑著的年輕帝王,馮劫氣得忍不住顫抖起來,“陛下!”
胡亥的眸光輕輕掃過他們的臉,“有異議?”
一陣近乎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後,年輕的帝王輕點了下頭,看了眼一旁渾身冷汗的僵硬宮人道了兩個字,“退朝。”
第150章
“你想做什麼?”胡亥坐在案前望著推門緩緩踱進來的男人,偏著頭笑問道。
餘子式走到胡亥面前徑自坐下了,那副無視君臣之禮的樣子彷彿再尋常自然不過,“你殺扶蘇殺蒙恬殺盡宗室公子,無非是憂慮朝中文武大臣不心服於你,我今日只是想告訴你,收服人心分撥異己不一定需要兵戮。昔年大秦相邦於咸陽城高懸《呂氏春秋》號稱改一字賞千金,滿朝士子大夫無一人敢動筆,也無一人見別人敢動筆,這局面一擺出來,滿朝文武這才終於親眼見識了什麼叫真正的位極人臣,深為威勢所折服,之後呂不韋用起這幫人就順手多了,這叫行威。”
咸陽朝堂指鹿為馬,呂氏春秋一字千金,道理其實是同一個道理,說什麼權勢滔天都是虛的,必須得讓朝堂上這群人親眼見識過了,這群人才懂得什麼叫服氣。上位者做事,頭一件兒那叫立威,為什麼新官上任要先來三把火?就是這麼個道理。
餘子式望著胡亥,“你如今新帝登基,殺人立威效果的確是立竿見影,而且也不用耗費太多心血,但胡亥你是皇帝,古往今來沒有哪個皇帝會血洗自己的朝堂,屠儘自己的朝臣,先帝去世,部分州郡的動盪很大,此時正值用人之際,別再見血了,這些事兒到此為止。”餘子式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與胡亥說著這番話,心裡靜悄悄的,像是空了有一陣子,他望著胡亥的臉,覺得這人又是熟悉又是陌生。胡亥,殺人和弄權一樣,這是會上癮的啊。
胡亥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問道:“你在怪我殺了蒙恬?”
餘子式答非所問,“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答應過你。”他這輩子,說一不二。
胡亥沒能鬆一口氣,他明顯地察覺出這些日子餘子式對自己態度的變化,他與餘子式相處太久了,哪怕是對方眼角眉梢的一個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