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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玄駒追上馬車,卻見車內空無一人,便知自己乃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只得匆忙趕回慕華宮求見州主,王淼剛送走韋筠,正急不可耐地等候陶玄駒的訊息。
見他垂頭喪氣模樣,心中便知曉一二,怒道:“陶玄駒!你真是愚不可及!你告訴我,現如今人跑了,我怎麼辦?錦雲城怎麼辦?蜀州怎麼辦?”
陶玄駒立馬跪地,求饒道:“州主,屬下辦事不力,請州主責罰。但今日確實始料未及,不知她們何時串通一氣,行事如此周密,必定是早有準備,就等著請君入甕。”
王淼壓制住自己的怒火,問道:“你且先將今夜之事如實道來,至於如何處罰你,我自有打算,你別以為還能逃過一劫。”
“今日屬下跟隨清客至城郊,原本一切都與她所說相差無幾,但進入破廟後才知早已佈下伏擊。我與之交手時發現,有一人使了冬青的招數,但形體不似男子,猜測許是冬青已與她們聯手了。還有一人好似當初劫走主司之人,今日使的劍法雖是我未曾所見,但出招的路數卻與那日之人極盡相似。她們一行四人,估測三人為女子,一人為男子,不像清客所言是分散行事,反而有些齊頭並進,珠聯璧合之意。不然不會在短時間內就做出如此縝密的計劃,還配合得一步不差,堪稱天衣無縫。”
王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立即下令道:“你馬上通知城中各巡衛,就說有要犯逃獄,需封鎖城門,挨家挨戶搜查,著重盤問家中較多女眷的。我就不信,清客重傷在身未愈,且還妄想著找我尋仇,未必她們還能連夜出逃不成?你再派一支侍衛在錦雲城周邊搜尋一番,看是否會隱藏在這附近。”
陶玄駒便退下辦事去了,王淼在寢殿內如坐針氈,心想道:“那豫都早已對統一中原虎視眈眈,若是這一族群再落入他的手中,恐怕更是如虎添翼。到時候不僅會攻佔蜀州,還會對我痛下死手,王氏這百年基業也就在我手中斷送了。不行,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當年我祖父便是不願為人魚肉,寧願兩國周旋也不甘俯首稱臣,才能在這片淨土上享盡榮華富貴,得以壽終正寢。若是我今時今日將蜀州拱手讓人,到時必定會有他人來接管,而我要麼淪為束手待斃的階下囚,要麼則是搖尾乞憐的喪家犬,何其悲哀……”
此時錦雲城中各處開始大肆搜查,百姓皆睡夢之中驚恐而起,御花臺也不例外。
官兵將所有花使召集到堂前,依次盤問今日夜間所在何處,是否有可疑之人。江寧見石徑悠眉頭緊蹙,想必是擔憂自己偷溜回家之事敗露,便搶先答道:“我與石徑悠二人放班後一直在房中歇息,並未踏出房門半步。”才得以僥倖過關。
回到房中,她仍掩蓋不住愁容,江寧問道:“怎麼了?我看你剛才就魂不守舍的,這盤問都過去了你怎還是坐立不安的樣子?”
她抬起頭來,很快掩飾住了自己的憂慮,答道:“我以往沒怎麼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受了驚嚇罷了。”
江寧深思了一會兒,“別說你了,我自小便生在錦雲城中,也從未見過如此場面,想必這逃獄的罪犯非同一般。快別想了,睡吧,明日還得幹活呢。”說罷江寧便睡下了。
她憂心如搗,雖說當時已料想到營救成功之後,王淼必然不會就此作罷,定會全城搜捕,所以一開始便將清客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往了溫葉庭的住處救治,但見如此興師動眾,還是不免擔心他們是否能瞞天過海。
這邊芙蓉客棧,玉茗正在韋筠房內替清客醫治,卻未曾料到那影衣衛的刀上乃是塗了劇毒,清客背脊已然潰爛不堪,血痂黏住衣裳,要想清理便要生生扯開皮肉,疼得她額頭滿是密汗,卻又不敢聲張。
一旁的朝顏見此慘狀,眼含熱淚,喉嚨被那憤怒刺得嘶啞,但不想哭哭啼啼惹人心煩,便又強忍住,只得默然在側替玉茗傳遞物件。
夕顏則在門口望風,見韋筠和溫葉庭從樓下匆忙往上,韋筠走到她面前低聲說道:“你先去隔壁溫兄房間,盤查的來了,別擔心,我們會設法躲過去。”
溫葉庭引夕顏過去,夕顏回頭給朝顏使了個眼色,便去往溫葉庭的房中了。朝顏這邊拉上床邊的簾幔,將清客藏在裡邊,自己則和玉茗躲在了床尾屏風處。韋筠見她們都已藏好,便進屋脫掉了自己的外衣,假裝是被吵醒的。
這邊溫葉庭也進屋,對夕顏低沉著聲音說:“夕顏姑娘,不好意思,麻煩你去床上蓋上被子,我待會兒會脫掉外衣,前去應付官兵,你別見怪。”夕顏點點頭,便側身躺在床上,不敢再回頭看他。
溫葉庭把外衣搭在屏風上,小心翼翼將燭火滅掉後,坐在床榻上,等待著叩門。
房內頓時靜謐無聲,夕顏忍不住趁著黑暗偏了下頭,見溫葉庭背對她端正坐著,彷彿被籠罩在月色之中,那嶙峋的脊骨透過輕薄的裡衣一覽無遺,偉岸的寬肩與纖細的腰肢相得益彰,惹得夕顏心潮澎湃,不敢再看,便又面壁屏住呼吸,心底卻在狂跳不止。
終於,有人敲響了溫葉庭的房門,他不耐煩地往外喊:“誰啊?這大半夜的。”一邊故意把鞋穿得歪歪扭扭,一邊拍拍床沿,示意夕顏不要輕舉妄動。
他披著外衣走到門前,睡眼惺忪地開啟房門,那官兵見他是一男子,便說道:“例行檢查,你房內還有何人?”
溫葉庭則故作諂媚答道:“官爺,我這是揹著娘子出來尋歡的,還請你行個方便。”說著便從外衣荷包中拿出一錠銀子遞給那人。
那官兵見錢眼開,迅速接過銀子塞進懷裡,故意大聲喊道:“好,這屋沒問題!”便往前繼續盤問去了。
溫葉庭關上門,將衣裳穿戴整齊,站在門口處,背對著往裡邊說:“夕顏姑娘,你起來吧,沒事了。”
夕顏便從床上起身,坐在床沿邊,望著門口的溫葉庭出神。
沒過一會兒,韋筠來敲門,小聲說道:“夕顏姑娘,你過來吧。”於是夕顏便去了韋筠的房間,韋筠則待在溫葉庭的房間,此時天邊已然破曉,兩人才得以小憩。
玉茗又繼續為清客清創療傷,這才發現那刀上的毒已經深入骨髓,就算現來解毒也是回天乏術,她怛然失色,但又不敢作聲。
朝顏在一旁也看得分明,她抬起頭看了下玉茗,此時玉茗雖低著頭但也能隱約看到她眼底的淚光,朝顏便也沉默無言。
清客見她二人一直緘默不語,開口說道:“你們不必如此,我練武多年,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有數的,我恐時日無多……當初王淼也曾威脅過我,若是我一直不肯說出你們的下落,我身上的毒便就會越深一分,也正是這樣我才能因求生慾望騙過他。”
說罷抬起手來想要觸碰玉茗,玉茗卻慌張得掉落了手中的膏藥,帶著哭腔對朝顏說:“朝顏,剩下的藥拜託你來上吧。”
說完玉茗便起身往門外走去,夕顏一臉錯愕地看著潸然淚下的玉茗,心知情況不妙,伸手拍拍玉茗的肩膀,試圖安慰她,可自己的眼睛也逐漸被淚水模糊了,只得偏過頭去,不讓玉茗看到。
“哎呀,你們這是怎麼了?我們出來前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對我來說這是遲早的事,早來晚來都是意料之中,我能接受,只是可惜不能看到王淼死的那一天,我心有不甘。”清客用盡力氣,放聲說道,想盡量表現得瀟灑一些。
聽罷玉茗心想不能再這麼嗚嗚咽咽的,此刻更為痛不欲生的是清客本人,自己又怎麼能在她面前表現軟弱的樣子呢?便快速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強忍住淚水,又回到清客的身旁,幫她穿好衣裳,再扶她躺下。
清客很快便入睡了,她實在太累了,累得她甚至連抬起眼皮都很費勁。
這些天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時間就好像流沙一樣,在她身上滑過,卻留不下一絲痕跡。
在那無垠的黑暗中,她彷彿感受不到世間萬物的存在,甚至偶爾會想不起自己是誰,那個時候,她心底便只有一個念頭,復仇,復仇!
可是,自己還沒來得及做出點什麼,便就要與世長辭了。
留下的是無盡的遺憾,留下的是未知的恐懼,不知道當初王妃逝世時在想些什麼。她會像我一樣,懊悔自己曾經走過的每一步嗎?她也會像我一樣,既想離開這個昏天暗地的世界,卻又擔心自己這樣一走了之顯得特別薄志弱行嗎?
但若是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去救那乞丐,我還是會因那該有的憐憫而變成現在這般模樣。我又何錯之有?對啊,我又何錯之有!
我不過是想把這漆黑一團的天空劃開一道口,讓那被遮擋的天光能夠重現人間罷了;我不過是想盡己所能,足履實地走好腳下的每一步,讓今後的自己若再憶起當初,不至於喟然長嘆罷了;我不過是生如浮萍般卑微,志如長風般千里,卻還遠不夠強大到足以翻雲覆雨罷了……
但願我們心如磐石,八風吹不動,雲帆可破歌。<!--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