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總覺得,該是憑他是北海王,憑他高貴無比,我低賤如塵埃。可現在我恍然明白過來,事實並非如此。我吃虧,憑得從來不是他的身份榮光。
我一次次忍讓,一次次順服,一次次為他的愛語心動不已,都只不過是因為我對他舊情難忘,情根深種。
再次醒來已是黃昏,窗外天邊溢滿餘暉,暑氣盡消。
我昏沉地撐起身,衣服上接二連三落下東西,四散著滾到席子上,在昏暗的屋內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我撿起一顆捏在手中,有些怔愣。看來今日分別我是真的傷心了,竟流了這樣多的鮫人淚……
粗略一數,足有十幾顆,巴掌大的小匣湊活能盛滿一盒。
拍拍衣襬,將珍珠掃到一邊,也沒去管它們。我起身推門而出,讓春嬸給我備飯。
元寶興沖沖跑到我面前:“主人您可醒了!肖道長等了您好久呢。”
“肖飛羽?”
元寶用力點頭。
他來做什麼?
我心覺奇怪,但還是讓元寶將人領過來。
凝視著桌上的長條小匣,我眼角抽搐道:“這是你師父說要給我的?”
肖飛羽輕咳道:“是,一共一百六十張符,祝您一路順風。”
少年不為其他,是為他師父給我送鑑別禮來的。
一百多張符,我寫的,反送給我,連裝符的盒子都不換。那老小子自己送不出手,只好叫徒弟登場,也是夠不要臉的。
我一掌拍在匣子上:“行了,禮我收了,你回去吧。”
肖飛羽恭恭敬敬起身,朝我一拜:“前輩保重。”
呂之梁那老小子不怎麼樣,整日摳摳索索的,他這個徒弟倒是不錯,我也很欣賞。
“保重。”
凡人壽數有限,就算踏上修行之路,大道三千,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條道。
龍族萬年不朽,鮫人少說也能活個千年。人間眨眼滄海桑田,今日一別,我與他們不一定還有再見之日。
晚上收拾好行李,我將蛤蟆精一家招到近前,簡單說了下自己走後對他們的安排。
屋子以後是他們的了,我房裡的那十幾顆鮫人淚也是他們的了,以後沒錢可以當了換錢用,但一定要小心凡人,別被他們給騙了。
春嬸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嗚嗚咽咽抱著劉奶奶哭了起來。
劉福不明所以:“主人這麼突然這是要去哪兒?小姐也去嗎?說起來……今日一天都沒見過她呢。”
他一提墨焱我又是鼻頭一酸,緩了好一會兒才道:“小姐……去找她娘了,靈澤正好順路,我就讓蔣虎與呂道長護送他們一道回去了。”
元寶悵然若失:“小姐不回來了嗎?主人也要走了嗎?你們……你們不要我了嗎?”說著說著碩大的眼淚便滴了下來,他要是鮫人,定能哭出比我還大的鮫人淚。
我將他抱到膝上,替他擦去眼淚:“會回來的,我們都會回來的。等你長大了,我們自然會回來看你的。”
長大了,似乎許多願望都能實現。可到底怎樣算長大,哪一天算長大,卻好像並沒有個準數。
如此,也不算騙他。
第30章
離開龍虎山,我其實也沒什麼目的地,想著前往內陸應該是最安全的選擇,便動身往西邊探進。
一路上我很少進凡人的城鎮,只在山林裡行走。白天趕路,晚上有山洞、破廟最好,沒有就睡荒郊野外,隨意找棵樹靠著。
這樣走了十來日,離龍虎山越來越遠,天氣也由夏轉秋。
這日我走在林間道上,迎面而來兩個樵夫獵戶打扮的高大漢子。
他們見了我,初時十分警惕,停下腳步遠遠觀望,後來可能覺得我沒有危險,便又繼續靠近。
“公子是探親還是遊玩?”其中樵夫抱拳問我。
我被他問得也很莫名,便道:“探親如何,遊玩又如何?”
樵夫與夥伴對視一眼,另一人客氣與我解釋:“公子切莫誤會,我等並非是要阻攔公子去處。只是此地近來有些不太平,相傳有兇惡大妖出沒,專喜食人。公子若是探親,至此一條道也沒有辦法,但如果是來遊玩的,那我們勸您最好還是換個地方吧。”
兇惡大妖?
我從懷裡摸出一張引火符,豎在兩人眼前,只輕輕一吹,符紙便整個燒了起來,且火焰熊熊,筆直向上,隨著時間過去,符紙也沒有絲毫變化。
“有我兇嗎?”我又一吐息,火焰朝完全呆愣住的兩人襲去,堪堪停在他們鼻尖三寸處,驚得兩人齊齊後跳。
“我跟龍虎山寶靈觀的鶴清真人學過兩年道法,手頭有點捉妖的本事,兩位大可不必為我擔心。”我手指微微一擺,那張符便像從來沒有燃燒過,平整如初,只是上面用硃砂繪製的符文已經消失。
樵夫嚥了口唾沫,話都要說不出。
“那,那就好……”他拉著驚魂未定的獵戶小心翼翼繞過我,忽地兩人同時加快了腳步,逃也似地離開。
我看著他們狼狽逃竄,嗤笑一聲,拍拍手繼續向前。
我對人族並沒有什麼好印象,雖然呂之梁和肖飛羽都是人,可在我心中,他們這些修道之人總是有別其他凡人的,更像是同類。
說得明白些,這世間人族在我眼裡只有兩類,一類是寶靈觀的道士,還有類,便是當年欺我辱我搶我鮫人淚的陰險小人。而寶靈觀的道士都在龍虎山,我現今所見每一個凡人,都無法讓我生出信任。
又往前走了一段,途徑一座破廟,天色將晚,我也準備在此過夜。
逮了只野兔架火烤制,兔肉正烤得噴香,表皮金黃焦脆,往下滴油,虛掩的門外忽然傳來人聲。
“我就說有香味,你看……”一個年輕的男聲由遠及近而來,“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呆子這樣不怕死……”
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粗暴推開,兩個穿著斗篷的怪人出現在我眼前。
先頭一個脫下兜帽,露出一張化形痕跡明顯的面孔,不,應該說,除了身體,他的頭根本還是原形,並未化成人樣。
“是個小白臉。”長著一張海鱔臉的男人抬了抬手,從披風下舉起一柄碩大鐵錘。
我緩緩站起身,暗自蓄力。
走了這麼遠,都躲到山裡來了,竟然還能遇到同族,我這到底什麼運氣?
海鱔臉掄著大錘就要上來,我後躍一步,從身體裡幻出棲霞。
“啊……”另一個身材更為嬌小,一直躲在海鱔臉身後的斗篷人身形一顫,從喉嚨裡微弱地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
我眯了眯眼,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哦?看來還有些厲害。”海鱔臉沒再莽撞前衝,圍著我小心繞起了圈。
他頭如仙鶴,嘴又細又長,眼睛跟兩顆黃豆似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