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了無違的聲音,原來無違在屋裡並未安心入眠,而將一切聽得明晰萬分。
一品紅搖頭嘆息,丟下一句‘我管不了了’,而後抽身離開。
逝水緊攏眉心,卻是無計可施。
回房時,見無違背靠著床欄,拍了拍床沿,示意逝水坐過來,眉眼間盡是璀璨的恬淡,唇角一牽笑得比往日還要春光燦爛。
——終於知道什麼叫‘無力迴天’。
三日,毒發整整三日,從蟲終於繁衍到了一定數量,慢慢咬斷筋脈,慢慢分泌寒冰包裹心臟,無違都面色如常,勉力吐字清晰,用最後的時間摟著逝水,直到闔眼逝去。
三日,無違完全無法進食,逝水便陪著他不吃不喝,強顏歡笑,雖然逝水想要出手掐斷無違的生機,免去他剜肉蝕心之苦,卻被無違淡淡卻斷然地拒絕。
“逝水沒事的話,不要急著來找爹爹啊,小心爹爹將你打回人間來。”無違最後牽起一抹傾城笑靨,在逝水耳畔低低落下一句話。
逝水一夜白頭,但因著這句話,逝水獨自將無違的屍體帶到了這地下寒冰石室中,幾近十月不動輕生之念。
“爹爹,逝水現在有事了,逝水要爹爹給逝水過個像樣的生辰,逝水不允許爹爹再耍賴了。”
逝水笑得有些狡黠,因為先入溪澗寒水,再在冰室良久,逝水身體已經被凍僵,所以逝水費了很大的勁,才有些彆扭地爬到了冰床上,側過身讓無違與自己正面相對,修長的指尖挑過無違的眉眼,熟悉而觸手可及的溫度恍若隔世,逝水眼中終於碎光盈盈。
深呼吸了一下,逝水將喉頭的顫音縮回。
“爹爹,我在世歡顏地底的宅子翻檢了許久,掘地三尺風捲殘雲,雖然沒有找到解藥,但我找到了這個。”
逝水討好般從袖袍中拈出一顆赤紅的丹藥,在無違明明已經毫無反應的臉邊晃了晃。
“逝水找到蝕心了哦,厲害吧。”逝水碎碎唸叨,一邊將毒藥吞入口中,輕舔了一下嘴唇,而後說道:“逝水原以為,只有剖開爹爹的心腹,到爹爹心臟中挖出那隻雌雄同體的蟲子,才能獲得與爹爹一樣的死法,與爹爹一起體驗蝕心的感覺呢,現在少事了。”
逝水深吸了一口氣,氣沉丹田,將真氣在奇經八脈運走了一遍,開始慢慢煉化丹藥,促使裡面的蟲子孵化產卵。
“誰讓爹爹這麼壞的,沒事還不允許逝水去找爹爹,要不是找到了這藥丸,逝水可真會將爹爹開膛剖腹,挖出那隻產卵的蟲子呢。”
逝水喃喃低語,口中說著‘開膛剖腹’之語,雙手卻柔柔環抱住了無違完全沒有溫度的身體,寒冰石室中無違的眉毛上已經結了一層冰霜,傾城容顏仿若森寒,又仿若冷淡,惟獨沒有半點溫和。
良久,逝水終於淡淡擾起了眉頭。
“萬蟻蝕心,原來是這般感覺。”
蟲子在逝水真氣的催化下開始蠢蠢欲動啃噬筋脈,逝水咬牙,揪緊了無違的衣服,真不知,爹爹怎麼能做到三日都面色如常呢。
疼痛到後來已經轉而噁心,逝水只覺頭腦發暈,周遭的一切都在漸行漸遠,唇角已經咬破,卻仍然抵制不住衝上喉頭的嘶鳴,逝水深吸了一口氣,湊上前,將唇貼在了無違嘴角。
——無違生前不止一次想過,若是逝水能主動求歡該有多好,如今終於如願以償。
痛不堪言的呻吟在兩人唇齒間碾壓,逝水幾乎將指甲掐到碎裂,筋脈也許斷了大半,逝水只覺及中轟鳴,意識卻仍然清晰。
爹爹從吞下蝕心,孵化蟲王用了三日,蟲繁衍生息用了七日,最後的毒發用了三日,自己用真氣相催,將孵化和繁衍提升了數倍,不過三個時辰蟲子便已經開始齧噬,照這個速度,一盞茶的時光後,自己便可以行與爹爹一般的中途了吧。
雖欲與爹爹執手相看白頭到老,最終卻只能暗傷心神生死相隨,許是自己犯下過多殺孽,老天看在眼裡,自己終歸是難以得償所願。
“爹爹——”
逝水眼角含笑,氣若游絲,斂回四散的思緒來,雙手無力地幾乎環不住無違的腰。
石室孑然,冰氣森寒,逝水從始至終都是自言自語自唱自和,無違十月來雖未腐爛,但渾身已經僵硬。
從未有過花前月下,從未有過賞魚玩鳥,爹爹對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小氣啊。
這次,自己要連本帶利的,將爹爹所有的柔情都討回來……
------------------死結(完)-----------------
第四十三章 (活結)大結局
柴桑別院,清幽怡人,風塵不染的乾淨明澈。
柴桑別院後山,青蔥翠綠的植被,沾之即溼的晨露,白衣翩躚頎長挺拔的人兒在朝陽下仰面抬頭,笑得和煦絢爛。
“嗯——”身體忽然騰空,逝水略驚,抬眸卻是眉眼半彎:“爹爹。”
無違將逝水打橫抱在懷中,看著他在晨曦下愈發有了凌厲輪廓的側臉,扭頭就往山下別院裡走。
“爹爹?”
“大早上的不披件外衣就跑出來,都十月中旬的天氣了,這麼想著涼麼。”無違走的愈發快了。
“不是……”逝水急著辯駁。
“爹爹以後便不該留給逝水還能早起,偷偷溜出來的力氣。”無違狹長的鳳目一眯,舔了舔嘴唇,狡黠期待的笑意。
“爹爹。”
自己原先想的,可不是這樣子的啊,逝水臉上浮現紅暈,除此之外還多了些許的懊惱,只是揪住了無違的衣襟,說道:“爹爹怎麼老想著,這個。”
無違知覺逝水神情的轉變,忽然將他放下來,而後將身上的外衣解下來搭在逝水肩頭,摟著逝水便在厚重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爹爹?”
“好容易有了清閒的時候,也要安安靜靜待一會兒的,逝水是這麼想的吧。”無違讓逝水將頭擱置在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風光不錯。”
逝水吊起眼角瞥了一眼自家爹爹的俊臉,心中喜色慢慢泛開來。
自己想的,是這樣子的,才對。
雲聚雲散,風過風留,水漲水止,日升月落。
安安靜靜的,呼吸相偎的,才對啊。
逝水微眯上眼,心滿意足之餘,倏然便想起了半月多前發生的所有事。
世無顏被守株待兔的驃騎將軍一網打盡,功曹史毫無懸念地被押入大牢,逝水守候在億香閣邊門,終於等到世歡顏攜了無違的手出來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