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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大雨磅礴,來得又急又猛烈,山頂大風把樹木颳得東倒西歪,天空一片迷濛,像是宇宙混沌未開。
但這一切對於後院大堂內的人來說,都比不上一句:“胡家小姐,中毒而死。”
胡老爺再次痛哭失聲,林文睜大眼睛如遭雷劈,林夫人緊緊抓著林文的手臂……
沒人說話,空曠的大堂裡只回響著胡老爺的哀泣。
鄭縛美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衝上去,拽住林文的領口大喊道:“是不是你害得我美玲姐姐。”
“怎麼可能?”林文恍恍惚惚,讓鄭縛美推搡著坐到椅子裡,期期艾艾地抬頭,哭著道:“我的妻子,還有我三個孩子啊……怎麼會是被人害死的啊……”
林夫人攔住鄭縛美,“黃夫人,你的悲痛我們都明白,對你來說死去了一個閨閣好姐妹,但對於我夫君來說,他同樣失去了相濡以沫的妻子以及三個親生骨肉,他怎麼能不痛,你這樣隨口汙衊,太過於傷人了。”
這時,胡老爺想起什麼,含著眼淚道:“蓮子湯是什麼意思?”他捶著桌面,怒氣騰騰道:“美靈口中說你給她的那碗蓮子湯怎麼回事?”
林文受打擊地仰起頭,“父親,你也懷疑我。”
“你只需告訴我,蓮子湯到底是什麼,誰給美靈喝的湯,是不是喝了蓮子湯中的毒?”胡老爺眼神如刀,由痛苦中迸發出一股力量,格外犀利鋒銳。
林文失魂落魄地苦笑,眼眶發紅道:“美靈那段時間有些上火,我出門讓人準備了蓮子湯給她,當日我與人應酬到很晚回家……”他嘴唇來回顫抖幾次,帶著哭腔道:“沒想到一回去,火已經躥到屋頂,美靈和孩子都沒有救出來。”
林夫人抱著他,替自己丈夫委屈,哭著道:“因為這個事情,幾年來夫君一直心有愧疚,幾次想隨著美靈姐姐母子一起去了,你們怎麼可以懷疑他啊。”
胡老爺像是魔怔了,完全不為所動,“這麼說,蓮子湯是家裡傭人端去給美靈喝的,是誰?”
所有胡家下人被召集起來,很快查出結果。
管家回話道:“回老爺,廚房王婆說當晚是么兒的奶孃拿走了”
胡老爺已經想不起這麼一位人物,胡美靈生前他把最好的院子給了他們一家五口住,自己住在偏遠的院落,所以事發趕過去時,整個院落已被大火吞噬。彼時家中大多事務也逐漸交給兩口子,對於府中下人變動更不會過問。
胡老爺發問:“奶孃人呢?”
管家道:“小姐出事後,老奴就沒見過奶孃,後來問過姑爺,姑爺說奶孃辭工回家了。”
林文扶著頭,表情痛苦道:“么兒人都沒了,她提出辭工,我就叫賬房支了點銀子給她,好歹伺候么兒一場,總不能虧待人家。”
“我怎麼聽著這個裡面有古怪。”鄭縛美站出來道:“奶孃是伺候么兒沒錯吧?為何她巴巴跑去廚房替美靈姐姐端什麼蓮子湯,難道胡家就她一個下人了?再說這碗蓮子湯是個什麼東西,怎麼碰過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林姑爺,你說呢?”
林文眼中透著一絲惘然,“黃夫人,我現在無法跟你解釋,湊巧趕在一起,我也解釋不清了。”
鄭縛美冷冷一哼,“你是解釋不清還是幹了黑心肝昧良心的事了,自己心裡清楚。”
林夫人護膚心切,“黃夫人,你何必嘴上不饒人,我們容你一兩次,但不能任憑你空口白牙抹黑到底,這可是胡府,也不是你黃家。”
“好說,既然是胡府,那你就趕早閉嘴,有你說話的份嗎?”鄭縛美冷眼一掃,“今兒個,在這裡,除了胡伯伯,沒人能攔著不讓我說話。”
胡老爺招手讓鄭縛美到身邊來,意有所指道:“縛美是我乾女兒,她就是這個家的小姐,我決定日後將胡家家產的一半交給她,所以她也是這個府邸的主子。”
林文一怔,儼然沒想到這一出,“父親……我怎麼不知道?”
“若拜人乾親,一要擇黃道吉日;二要擺供果、香蠟、紙燭、酒水;三要親朋見證;四要行叩拜之禮,五還要互贈禮物。”林夫人一口氣不歇蹦出一串話,“可這些儀式都沒有過,怎麼能算乾親呢。”
胡老爺面色冷淡道:“形式日後再補,我女兒死了認個乾女兒怎麼了,還要同你們商量一聲嗎?”
林文和林夫人自不敢多說,兩人對望一眼,不知道心裡想什麼。
離開沒多久的管家再次冒雨回來,“老太爺,有一個乞丐搶著大門不走,非說是姑爺的客人,來給姑爺的孩子送滿月祝詞。”
那人滿身髒汙,管家叫人趕走,結果他扒拉住門檻,死皮賴臉不肯走,管家自己弄了一身雨水,沒辦法只好來請示胡老太爺。
林文皺了皺眉頭,本來今天事情就亂糟糟的,又出了這一樁,心裡奇怪他怎麼會去請乞丐朋友,腳已經動起來,“我去看看。”
“請進來。”胡老太爺出聲,不容置疑道:“既然是來送祝詞的,請他到這裡來。”
大家面面相覷,都這個時候了,還送什麼祝詞啊。
他們心裡嘀咕,剛還說斷案,後面變成認親大會,現在又算什麼?
這段時間內,陸安然在外面水井裡洗淨了手。大缸已冷卻,胡老爺讓下人重新收斂胡小姐,新備的壽衣壽鞋,樣式材料精緻,一看就不是含糊湊活的質地。
四具棺材抬到更陰涼的空房間,陸安然撿起骨頭一根一根放到棺材裡拼湊,馬旦就站旁邊嘴裡念著別人聽不懂的經文,雲起讓胡老太爺和其他人都暫時在外等著,免得親眼看到這場景心裡難受。
放下最後一根指骨,陸安然拿起放在一旁的壽衣。
壽衣只覆蓋在骨架上方,算是穿上了,紅顏消香玉隕,只剩下一堆白骨,引人嘆息。
馬旦閉眼吟誦:“吾今借路,遣發喪行,大路開啟丈二,小路開啟八尺,人要魂走,喪要正行……謹請南斗六君,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祖師騰雲起。”
睜眼,拂塵一甩,道一聲:“無量壽佛。”
陸安然多看一眼,這副樣子,真有幾分得道仙人的高深莫測感。
待棺材再度合上,敲打子孫釘時,免不了又一次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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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大堂,管家已經將人帶過來,先看到那人一身髒兮兮的裝束,五根烏黑的手指抓著白麵饅頭,另一手還端了放肉的盤子,聽到動靜轉身,露出一張看不清底子只剩下滿臉油膩的臉龐。
胡家族人皺眉:“怎麼不先帶下去洗漱一番。”
管家無奈道:“他一進來就鬧著要吃東西,只好給他弄了點方便的食物。”
眾人各就各位,雲起還是坐在上面,搖著扇子事不關心又興味盎然的看戲模樣。
陸安然心裡疑惑一點點放大,真正的雲起並非大家認為那般無事可做的閒雲散人,而且其實他骨子裡多少透著冷漠,非常討厭多管閒事,要不是提刑司司丞框著他,雲起哪有空管別人是怎麼死的。
現在的程序,讓陸安然逐漸肯定,似乎從雲起讓她來吃這場滿月宴開始,一切都不是那麼簡單。
終於看他吃完,舔了舔手上的油,對著大家拱拱手,拍著肚子道:“好賴吃上頓飽飯,老子今兒個運氣不錯。”
胡老爺子道:“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胡府啊。”
“你找誰?”
“哦,我找這裡的姑爺,姓林的,單名一個文字。”
林文疑惑道:“我不認識他。”
那人掏了掏耳朵,還放到嘴前吹掉,噁心得其他人直皺眉頭。
鄭縛美最嚴重,因此乾嘔了好幾口,惹得她丈夫哭笑不得,“沒這麼嚴重吧。”
男人嘴一咧,滿口黃牙,發出一股難聞的惡氣,“巧了,我娘也姓林,王林氏。”
別人還沒怎麼的,管家眼睛一亮,“王林氏,莫非你娘就是我們府中那個失蹤的奶孃。”
“是吧。”男人扯了扯臉皮,嘿嘿笑道:“失蹤不失蹤,這得問你們府中的林姑爺啊。”
林夫人眼皮一跳,“你胡說八道什麼。”
男人轉過頭對著她,眼神上下放肆打量,“喲,這不是給過我錢的妮子嗎,你這副打扮……成功攀上高枝了?”
林文扯著人就要往外走,“哪裡來的叫花子,上來就胡說八道,我們胡府怎麼能有你這種親戚。”
男人使出狠勁一把甩掉林文,臉上橫肉一抖,冷笑道:“林文你個鱉孫,得了胡家這麼一座金山就給老子一千兩銀子,真當老子叫花子呢?老子告訴你,老子不稀罕這點臭錢,你怎麼害死我老孃的?老子今日就把你殺妻害子的事全給你抖落出來!”
他語速快嗓門又大,一口氣喊出來大家聽個明明白白。
林文腿一軟,中氣不足道:“你!你滿口謊話。”
男人眼睛一瞪,帶著兇相道:“七月七,蓮子湯,砒霜毒,你敢說你沒有印象?!”
林文腳後跟撞到門檻,人跌坐地上,臉色發白,滿臉虛汗直流,一個勁搖頭。
林夫人飛奔過去抱住林文的手臂,但怎麼也拖不動他,“夫君,他說胡話呢,大家不會相信他。”
“還有你。”王林氏的兒子手指往林夫人頭上一點,帶著惡意的笑容道:“你們兩養在小竹澗的孩子多大了,有個四五歲了吧?”
林夫人瞳孔倏然放大,心裡升起一股恐慌,好像什麼抓著不放的東西,自己鬆開了繩子,她再也無法抓住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