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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他看不見
“你蹲在這裡幹嘛?不舒服嗎?”
紫衣遮擋住朝泠的視線,扇面投下的陰影散著酒氣,蘇臨川喝的酩酊大醉,自己都站不穩,險些猜到找朝泠的裙角。
朝泠敏捷地閃開,“你能看見我?”
“為什麼看不見?”蘇臨川一抹嘴角的酒漬,蹲下與朝泠平視。“隱身咒術,我小時候總用,捱了師父很多頓打。”
他說的時候還有些嚮往,從小調皮搗蛋的小孩很多年後懷念自己捱揍的時光。作為兢兢業業好學生朝泠,表示不理解。
“哦。”朝泠將自己縮緊,團成小小的一團,“看得見就看得見唄。”
蘇臨川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和蘇九黎來了個四目相對“你在偷看大哥?”
朝泠連忙去捂蘇臨川的嘴,她用著隱身術,蘇臨川卻沒有。在街上一個翩翩公子如同著了魔一般,蹲在地上掙扎著一說話,卻發不出聲。
“放開,放開。”蘇臨川嗡聲嗡氣“這樣太奇怪了,放開.......”
“臨川?”九黎已經走進了,他皺眉看著蘇臨川,似要斥責。
朝泠緊忙放開了蘇臨川,他失去了牽制向著朝泠的方向倒過去,朝泠要躲卻是沒來得及,蘇臨川一手按著朝泠的肩膀,堪堪撐著自己沒有倒下。
“咳。”九黎掩唇咳嗽。
朝泠:“他不會能看見吧。”
蘇臨川:“我哥不會能看見吧。”
“你怎麼了?”
“哈哈哈哈。”蘇臨川連滾帶爬,“哥您也知道的,修仙之人,難免招鬼。”
朝泠:你才是鬼,你才是鬼。老子是火鳳,火鳳,信不信我現在燙死你。
“修仙之人,就如你這般滿嘴胡話?”九黎冷聲,他抬腳踢了踢地上的酒瓶子,劍眉一挑,目光凜然地落在朝泠身上。
朝泠當時頭皮發麻,像是忘川河的小鬼在隊伍中被閻王爺揪了出來。她急急地攥住蘇臨川的衣角,想要依照人氣撫平慌亂“他能看見我?”
蘇臨川哪敢現在出聲回答。
那雙眼緩緩抬起,落在她的攥著蘇臨川的手上,漆黑的眼瞳一閃,默了默又移開。他輕微的嘆息聲,朝泠卻聽成了喪鐘。
“哥,你在看什麼?”蘇臨川深深看了朝泠一眼,心一橫,大有壯士赴死之意。
九黎目光不動緊盯著朝泠,勾了勾嘴角“看你被什麼都勾住?”
朝泠炸毛了,她往後挪動身子,像是一隻貓拱起後背,站了起來,踮起腳湊近九黎,想要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見自己。
索性九黎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剛才的位置,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朝泠懸著的心放了放,伸手在九黎眼前晃了晃,他還是一動未動。
“蘇臨川,他看不到吧......”朝泠疑惑地轉頭。
唇間柔軟地觸感帶著絲絲涼意,薄唇扯出一個弧度,深邃眼瞳閃爍,將戾氣凝固在一片漆黑之中。
朝泠瞳孔驟縮,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在親她嗎?
蘇臨川:“我靠。”
翼宿星君:“我靠。”
朝泠:“我是不是也得跟著來一句?”
“少君別,神女不能罵人。”
九黎撤了半步,薄唇的弧度上仍帶著餘溫。
“翼宿星君,他能看見我。”
“少君,他是凡人,看不見的。”
“他能看見。”
“看不見。”翼宿星君斬釘截鐵,“不信你踹他一腳?”
“......”
***
順天府的地牢比昭獄簡單的多,沒有哀嚎也沒有抽皮鞭的聲音,都是些犯了小事的百姓,等著交了贖金,或者打了板子就放出去。
張昭然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的牢房在最裡面,落了一把大鎖,一看就是要移交道昭獄的重犯。
有些好奇心過剩的凡人試圖和張昭然說話,但都被他滿嘴的仁義禮智堵得敗興而歸。
這人像是被投到昭獄裡來規勸犯人的,實在想不出會犯什麼要移交到昭獄的大事。
朝泠利用隱身術混進了地牢,她面色陰沉滿腦子都是剛才九黎親他的畫面,若是現在手頭有多花,她估計會一邊拔著花瓣,一邊唸叨著“能看見,不能看見,能看見.......”
她身後跟著蘇臨川,他揹著半夢半醒的陳舟往最裡面走。
心中估量著朝泠與他相比咒術孰強孰弱,他的法術只能夠自己隱身,可朝泠卻還可以連帶著陳舟一併隱藏了。
但是這樣一個法力高深的人,會拿不準蘇九黎看不看得見她嗎?
要知道,修仙之人與凡人之間有著一條難以跨越鴻溝,不會法術的九黎是無論如何都看不破隱身術的。
二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遊蕩到牢房門口,朝泠一不留神一腳踏進了牢房裡,她似幽靈一半身子穿過欄杆,頭還探在外面,指揮蘇臨川“把她放這。”
“你是鬼吧?”蘇臨川嚇得大叫。
朝泠也發現自己今天都魂不守舍,扯謊道“我師父是一階散仙,可能不太正宗,你別害怕。”
“這哪來的,也太不正宗了吧。”
朝泠心中翻了個白眼,極度憎恨這種外行指導內行的行為,要是被天界知道她被一個修仙之人嘲笑法術不正,怕是會被鳳都趕出大門。
“以前軍中之人,大家都不信,就我信,只學了些粗略的皮毛。”朝泠冷笑。
“姓甚名誰,或許我認識。”
面對蘇臨川的熱心,朝泠深吸一口氣腦海中快速過了幾個人的名字,竟然都是仇家,一下子撒謊的心情都沒有了“不知道,他說他的名字不足為外人道,就不提了。”
“果然是散仙......”蘇臨川嗤之以鼻“以後我教你。”
“我謝謝你。”朝泠從鼻腔裡發出四個字,見張昭然在閉目養神,才放心地踏出牢房門,緩緩現身。
陳舟自然不知道期間發生的種種,只是昏睡了很久,醒來是就看見張昭然。
地牢昏暗,唯一的光亮順著天窗鋪在他身上,如神像鍍上的金身。他閉著眼,或許在想什麼,又或許什麼都不願意再想了。
“張昭然。”陳舟小心翼翼的叫他。
張昭然聞聲緩緩睜眼,“林將軍。”
朝泠微微點頭,將張昭然的目光引在陳舟身上,原來二人是不認識的,除了年少的一紙已經作廢的婚約,二人在沒有任何聯絡。
第一次遇見還是在東市的街頭,陳舟拽著張昭然衣服扯著嗓子罵他,是個忘恩負義的負心漢。
而此刻,是陳舟第一次好好看張昭然的臉,他五官柔順平滑,沒有稜角,像是從不會生氣的泥娃娃,滿腔的怒火到了眉眼也就散了。
就像落入如此境地,張昭然第一句也是“陳姑娘,你還活著?”
真是和楚文冰蠢到了一起。
朝泠嗤笑,可她忘記自己撤掉了隱身術,這一聲冷笑可謂響徹地牢,氣氛驟然尷尬到了冰點。
陳舟嘲弄地笑笑,她也以為自己就死了,她的孩子還捏在那人手裡,以此為威脅要她進京栽贓楚文冰。
現在她的父母葬身火海,夫君生死未卜,卻唯獨她還活著,全須全尾地站在張昭然面前。
“你為何會在這?”
在這裡的並應該是楚文冰嗎?
“他替楚文冰頂罪了。”朝泠道“因為這件事,他無言見楚太傅,決定以死謝罪。不光你活不成,恐怕......你要保護的人也活不成。”
陳舟將頭靠在欄杆上,她強忍著淚水,額頭在欄杆上刻出一道紅痕,她拼命地搖頭,就一刻,所有的希望被擊碎,她失去了所有,卻背上餘生的罪孽。
“楚文冰呢?”她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在哪?”
朝泠掐住陳舟的脖子,她眯起眼睛,圖窮匕見“你要殺她?你用什麼殺她?”
她發了狠將陳舟整個從地上提了起來,適時張昭然緩緩開口,他聲音很輕“林.......”
朝泠鬆了手,背對著張昭然“我不是來救你們的。我只是想看看仇人相見是什麼滋味。”
陳舟拼命地咳嗽,整個人抖得像一個篩子。
“完了,全完了.......”陳舟面色蒼白,將頭埋在很深。
朝泠壓著她的肩膀,這份壓迫時刻提醒著陳舟,她逃不掉了。
“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您,您有辦法的,您救救我的孩子。”陳舟忽然轉過身拼命地衝著朝泠磕頭。
“你得告訴我,那孩子在誰的手上?”朝泠從那哭喊中找到切口,問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要我到京城,全部聽從指令,只要楚文冰入獄,就放了我的孩子。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們是如何互通訊息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張昭然輕聲道“林將軍,我信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閉嘴,你信有用嗎?你信你就能從這......”朝泠怒目,手下的人忽然平靜了下來。
朝泠手下一空,陳舟堪堪扶著欄杆直起了身子。
“林將軍......”她抬手作揖,這一禮行得端端正正,“敢問您,可認得林清平.......”
有門,朝泠心道“難道陳舟還和林家軍有什麼淵源不成?”
“家兄.......”
面前瘦弱的女子忽然抽出腰間的匕首,刺向朝泠的腹部。朝泠錯愕間低頭,不覺得疼,只看見匕首的手柄精緻異常,這絕對不是膠州的東西。
或許能夠順著匕首的線索找到些什麼。
“林晚柒?”蘇臨川也現了身形,他扶住朝泠的後背,那匕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幾乎要將她刺穿。
陳舟張狂地笑著,眼角留下一行淚“相公,我為你報仇了。哈哈哈,是你害了我,是你.......”
朝泠僵硬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腦子中冒出的想法。陳舟上一秒還在求她救自己的孩子,下一秒聽聞她是林清平的胞妹,就立刻要殺她。
陳舟的仇敵是.......林清平?
柔軟的腹部最易刺穿,這具肉體凡胎撐不住這樣的傷口,血很快就會流乾。
“來人啊,殺人了。”不知道是誰在牢房中喊了一句,驚動了獄卒。
周遭聲音,錯亂,渺茫。
豁然間,一股極大的力量自朝泠的五臟六腑蔓延開,從內向外擠壓幾乎要將她撕裂。她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周身靈力飛快湧動,耳畔嗡鳴作響。
驟風呼嘯,破開地牢裡的天窗,周遭的氣溫霎時間降到了冰點。唯有朝泠,她居於暴風之中,玉簪墜地,髮絲狂舞,她紅衣似一團烈火。
【天譴。】
【給九黎療傷的反噬,比在雲華水閣使用傳送法陣的傷害都大。】
血順朝泠的嘴角流下,她忍著滿口的腥甜,生生將喉嚨的血氣壓住,想要再問。肩膀被人扶住,“蘇臨川.......走開.........”
“是蘇九黎。”那聲音很冷,關切中夾雜著一絲生硬。
朝泠靈力外洩,雙瞳被染紅,連半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倒在九黎懷裡應該沒事吧,他真身好歹是大司命,總不會被她傷到。
“林朝朝,別睡別睡。”
朝泠微微張嘴,血已經將喉嚨灌滿,只能聽見她的嗆聲。她抬手摸了摸九黎的眉骨,雖然看不見,這樣深邃的眉眼,應該就是蘇九黎沒錯了。
還好還好,這一劫,也沒太糟。
“林朝朝。”<!--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