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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小寶,你會成為一個好演員的。”
李清道。
他的話並不是一種期許,而是在陳述一種事實。
表演這個行當,只要擁有兩樣東西,那就一定會成功,是一定。
一是機會,二是態度。
景恬不缺機會,而且她拍戲的時候很認真,比李清還要認真。
她吊威亞的時候也不用替身,動作全部自己完成。
她也會叫苦,也會埋怨,但從不敷衍。
她是劇組裡的團寵,因為她沒心眼,而且還是投資人。
李清事實上有些羨慕她,因為她有一項自己熱愛的事業。
而熱愛這種東西,往往是可以跟理想等同的。
但李清自己卻是沒有這種東西的,他的物慾很低,沒有慾望,自然就沒有期待。
他在靠近景小恬的時候,事實上就在不自覺地挖掘這種期待。
就像他曾經對景恬說的那樣,人活著不難,但不生厭世之感很難。
人活著總是要愛著點兒什麼的,就像草木鐘情於光陰。
李清看著景恬,笑道:“甜小寶,謝謝你。”
“嗯?謝我什麼?”
“呃……”
李清有點語結,謝謝你讓我熱愛嗎?
他甚至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語法上的毛病。
“反正就是謝謝你。”
景恬白了他一眼,揉亂了他的頭髮:“傻乎乎!”
“……”
李清最終還是沒有想出好的辦法,因為閱歷這種東西,是時間和經歷堆積出來的,無法取巧,也沒有捷徑。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再一次幫著景恬梳理劇本,分析角色,設計角色的思想情感,行動的發展層次,調整行動的準確性。
至於其他的,他幫不了太多。
修行總是在個人的。
其實景恬的表演完全是合格的,因為她的基礎不錯,戲感也不差,只不過是她的同演者全都是怪物,影帝影后,最佳男配,就連李清,那也是一個二世為人還頗有些天賦在身的主。
這就相當於一個新人剛出新手村,就遇上了最終大boss,怎麼打?
李清甚至覺得景恬能一直保持那種強烈的自信都已經很難得了。
所以他也想通了,不需要揠苗助長,這部戲不行就下部,多磨幾部戲總能出來的,劉德華不就是這樣嗎?
表演自信這種東西遠遠要比這一場好戲重要的多。
因為景小恬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她並不是王家衛手底下那一眾成熟的演員,要知道就算是他們也依然被王家衛搞到崩潰,甚至演傷了,好幾年都不想再碰表演。
要是換到景恬身上,李清害怕直接把她的自信搞崩了,那就徹底毀掉了。
“蘇導,就按你說的,只要特寫,把他們的畫面割開。”
李清做了決定就不再猶豫。
蘇照彬也沒反對,這很正常。
沒有導演不想自己的作品盡善盡美,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關鍵還是他的底氣並不充足,因為他唯一執導的一部《詭絲》好評不少,但賠的也不少。
如果不是他的伯樂陳國復拉他一把,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再站起來的機會。
“現場靜音!”
“a!”
“倥侗派紫青雙劍劍法挺高,但人品就不敢恭維了。”黃小明吃著黃豆,語氣裡滿是漫不經心,“原本是師徒,後來變成了夫妻。”
黃博一本正經地調侃:“現在這世道,要都像他們這樣,那咱們倆也能當夫妻了。”
閒言絮語中,周訊提著個包袱走了過來。
她隨手一拋就把那包袱扔在了桌上,兩手扶著景恬的椅背,眼神卻沒往景恬身上看,只是託著腮笑:“我真不明白,一個叱吒武林,讓人聞風喪膽的奇女子,怎麼會嫁給一個連豆皮都買不起的窮漢?”
周訊從進組以來,狀態就特別輕鬆,全程遊刃有餘,幾乎是在玩。
其實這一眾人裡,戲感最好的就是她了。
所謂的戲感,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特殊的轉換器,或者是代入感,戲感好的人,你往那一站,就是戲中人,特自然,而戲感差的人,就會特別尷尬,違和感特別強烈,總結成一個字,就是【作】。
周訊在這方面可謂是佼佼者,她的鬆弛感特別好,一舉一動看起來一點力氣沒用,但就是和諧,就是自然。
這就是靈氣了。
“我跟了他三天,他每天不是在刷馬背,就是在撿馬大糞,這幾天唯一的新鮮事兒,就是今天早上他買了塊磨刀石。這麼沒出息的男人,不要也罷。所以我幫了你一個忙,把他給休了。”
周迅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景恬的肩膀,示意著桌上的包袱:“喏!”
景恬一臉【我是個木得感情的殺手】的表情起身走人。
這裡蘇照彬本來是想給景恬加些臺詞的,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就那仨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還是藏拙比較好。
……
下了戲,黃小明約著幾人打撲克。
趙聞卓的戲份不多,已經拍完離組。
王學祁是老前輩,不會來湊這種熱鬧。
說起來能請到王學祁,還要謝謝黃小明。
當時李清正為轉輪王的角色頭疼,黃小明就給他推薦了這位老前輩,因為他們倆當時都在《趙氏孤兒》劇組,正好也方便說話,也正是在黃小明的牽線下,才找到了這位老戲骨。
鬥地主幾乎快成了全民遊戲的,幾個人也沒玩錢,誰輸了就抽掉椅子蹲著。
李清提著一兜飲料過來的時候,場上就只有黃小明一人坐著,那仨人全都在蹲著。
“貓貓,你快幫我玩!”景恬一看到他就把牌遞到他手裡站起了身,這丫頭也可憐,玩了四五把,一直都在蹲著,就沒起來過。
“幼,貓貓來了!”黃博擠眉弄眼地調侃,見李清接過手牌自覺地蹲下,笑道,“貓貓真乖!”
周訊剛接過景恬遞來的飲料,吸了一口檸檬水,聞言直接笑得噴了出來:“哈哈哈,你太壞了!人家小兩口打情罵俏你也湊熱鬧!”
“甜小寶,飲料我要喝兩杯,博哥那份沒有了!”
黃博一臉誇張的表情:“呀!貓貓這麼小氣呢!”
景恬鼓著臉,像只生氣的小倉鼠:“博哥,你又欺負我家李小清!”
黃小明也接過一杯飲料,插了吸管,一本正經地打抱不平:“就是,博哥,你怎麼能欺負人家貓貓呢?人家貓貓又沒招你,你這樣是不對的!”
景恬瞬間無語:“你們好煩啊!”
“甜寶,別理他倆!”
“幼幼幼,甜寶!”黃博抬頭紋都笑出來了,“還得是你們小年輕啊。甜寶,看在你博哥老無力的份上,給我一杯喝的唄!”
景恬把飲料遞過去,惡狠狠地哼了一聲。
“哈哈哈哈……”
“還打不打牌了?”李清連忙岔開話題,景小恬和自己倆人的臉皮肯定是鬥不過這些老油條的。
周訊揉了揉他的頭髮,安撫道:“別急啊貓貓。”
“姐!你怎麼也跟著起鬨啊?”
“哈哈哈哈……”
周訊仨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貓貓~”景恬趴在蹲著的李清的背上,伸手摟著他的脖子,委屈巴巴的。
】
李清其實也有點想笑,景小恬就是劇組的團寵和開心果,都想逗她。
尤其是黃博,李清總感覺這人有些搞笑天賦在身上,情商還高,怪不得能在圈子裡混出來。
李清感受最深的,就是談劇本那會兒黃博還沒拿金馬影帝,要擱一般人可能就拖一拖了,畢竟當時離金馬頒獎禮也沒多久,而這部戲還要到六月才能開拍。但是黃博在決定接戲的時候就直接拍板簽了合同。
要是黃博之後沒拿影帝也就算了,但是人拿了影帝,那這就是個人情。
除此之外,還有周訊。
那可是實打實的大花影后,屈尊來給景恬抬轎子,衝的就是人來的。
李清當時想把片酬翻上一倍,但是周訊直接一分片酬沒要,讓李清把片酬折算成了電影投資。
李清挺感動的,這就是親姐了。
他倒也沒客套,倒不是對電影有信心,而是這樣的話,起碼不算折了周訊的咖位。
說白了,就算他對電影有信心,那也不是這麼算的,且不提票房沒出之前誰也不確定電影是賺是賠,就算你覺得能賺錢,那就一定能賺嗎?
何況折算成投資比例之後的那點分紅,不一定就有周訊的片酬多。
這也是人情,還是大人情。
李清一度覺得自己這算是否極泰來,重活一世,不僅僅遇到了景小恬,而且一路來碰到的人大都是很好的。
……
李清很喜歡《劍雨》這部戲。
因為他覺得這個江湖沒有那麼焦灼,而更像是下了一場細雨,淋溼了一群披著蓑衣的人。
不同的是,這些人裡有人能感受雨,而有的人真的只是單純地被淋溼。
路竹此人戲份不多,但其人四十年來少林佛法武功第一,因細雨潤竹,故效佛前阿難,棄皮囊證禪機。
何謂禪機,禪機即是細雨。
細雨本是感受不到細雨的,死者為生者開眼,於是一把鋒利的闢水劍,一件完美的殺戮工具覺醒了自我意識,她開始由工具變成人。
她走進市井,走進小巷,感受煙火,感受人間,感受雨。
她碰到了一個傻傻的呆子。
她發現那個呆子雖然呆,但卻很善良。
善良?
她對這個詞兒很陌生。
因為善良是一種格,人格。
她發現那個呆子對風雨中摔碎的鳥蛋心生憐憫,對撞掉他豆皮的小孩溫和有禮,每次下雨的時候總會假裝路過來幫她收攤。
額,最後一種或許不是善良,而是…而是喜歡?
她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女人。
除了劍,還可以拿起鍋鏟,拿起菜刀。
生活原來不僅是生存,更重要的還是生活本身。
她開始對生活產生了一種嚮往。
她嫁給了那個呆子。
她決定退隱江湖,也許她早就想退隱江湖了,從換臉的那一刻開始。
只不過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叫作生活,她只是下意識想要跟以前的自己做一個切割。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黑石最強的殺手。
事實上,除了首領轉輪王,她確實是。
因為無論是雷彬還是連繩,都已經在她之前覺醒了。
而對於工具來說,一旦覺醒了自我,也就意味著它不再純粹,不純粹的工具,往往也不夠鋒利。
雷彬娶了老婆,還有了孩子,他喜歡吃麵,也喜歡煮麵,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給自己的兒子煮上一碗最好吃的麵條。
他沒有野心,他不追求天下第一,也不追求大富大貴,所以他對所謂的羅摩遺體沒有興趣,對錢也沒有興趣。
他只想下班,下了班就不用在這淋這該死的雨,可以煮麵,吃麵。
那麵條他在房頂晾過,陰乾的麵條入湯再久也不會爛,很筋道,冒著熱氣,熱騰騰的,如果入了腹,會很暖和。
人死了就吃不了面了,他想著。
打起來的時候,他掰著手指算了算:細雨跟他一樣,也只想回家過日子,可惜太嫩了些,沉不住氣,想一個人抽身而退,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細雨一心想走,連繩你又打不過轉輪王。
那沒辦法了,我想活著。
他對著連繩出了手。
連繩有些生氣。
作為資格最老的殺手,他能一直活得好好的,足見手段。
他對羅摩遺體很上心。
因為他年紀大了,還帶著一身傷,羅摩內功盲目可以復明,失牙可以再得,斷肢可以再生,有了這玩意兒,想來自己就可以活得更好些。
而要想得到它,最大的阻礙就是轉輪王。
轉輪王作為黑石的首領,儘管連繩很自信,但也沒有贏的把握。
所幸他跟雷彬細雨都沒有衝突,還是天然的盟……
盟友?
細雨,你是不是結婚之後變傻了?不殺了轉輪王,你能走得掉嗎?
雷彬,你就真的沒點念想?那是多大一筆錢?十輩子都花不完!
傻子!瘋子!
我就想治好一身傷,過得好一點,變變把戲,玩玩神仙索,有這麼難嗎?
算了,羅摩遺體不要了,熘了熘了。
雷彬出手的那一刻,算了一筆賬,站在你那邊,可能會死。
站在轉輪王那邊,大不了就是繼續打工。
唉!
這該死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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