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眉成巒,蓋因府上妻子的病情,沒有得到一絲好轉。
李郡守有些煩躁地問,“這麼久了,還沒有訊息?”
下面的人心中想著:近十年沒訊息,怎麼可能現在一兩天就有訊息?
眾人齊齊沉默,如有一把刀懸在頭頂,隨時掉落的危機,讓人心情沉重。
而少年李江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他們幾個人住的院落,自陳朗離開這裡、帶著妻兒去徐州後,這裡便成了他們幾個人的歇腳處。李江跑進了院子裡,驚起樹上的麻雀撲稜著翅膀往天上飛。院中雜物堆得很多,此時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李江心裡知道。
他們都不在。這個時間,他們要麼忙著去走雞鬥狗,要麼去搞私鹽生意,再要麼……去滿大街地找那位李家二郎了。
李江進了屋,將屋門從裡頭緊緊關上。逃離外頭的逼仄環境,在這個佈滿蜘蛛網、牆上掛遍塵土的小屋裡,他緊繃的神經,得到了片刻緩解。李江站在屋子一角,緩緩地脫去外襖。一件件,一層層,他將上身的衣物一點點褪去。
衣服扔在地上,他也不管。微冷的空氣中,露出來的清瘦少年身體,被風一拂,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所有的上衫都丟在了地上,少年單薄光裸的身體,暴露在了光亮中。
手腳修長,肌骨嶙峋。
後背佈滿了傷,大大小小,疤痕很多。一根秀長的脊骨從上向下,支撐起整個後背骨架。而在尾骨部分,後背近腰處,有道痕跡,比周圍的傷痕,都要明顯。
李江沒有銅鏡去看,也沒有借水面去看。他無比熟悉自己的身體。
他脫去上衫,站在屋中,手伸到後腰處,指尖摸上了那道痕跡。沿著輪廓,勾勒出了一團火焰。
旁聽到的話,歷歷在耳。火焰形胎記……整個會稽郡城,都在找一個後腰有火焰胎記的兒郎,千辛萬苦。卻沒有人知道,少年李江的後腰處,這道胎記,伴隨他從小到大。
少年垂著眼,手指撫摸著後腰的胎記,指節發抖,面上則露出茫然的、似是而非的表情。
李郡守……李家……會稽……
他恍恍惚惚想著,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他竟是李家那個早早丟失的小郎君嗎?
這些年,他跟著李信一夥人,到處跑,到處闖。他偶爾聽說過會稽李家在找孩子,只聽過一耳,卻從來沒認真聽過。會稽李家,那是百年名門,和他這樣的地痞流氓無賴,有什麼關係呢?
李江從來不敢奢望自己和那樣的大家族扯上關係,他人生最想做的事,也不過是贏了李信。在一眾兄弟間,振臂一呼、眾人跟隨的那個人,他希望是李江,而不是李信。他跟著李信這麼多年,他羨慕又嫉妒,他滿心把李信當成自己的目標!
卻突有一日,他得知,原來可以不是這樣的。
李信……李信算什麼呢?
和百年大家李家比起來,李信猶如蜉蝣一般渺小而卑微。
李江……李江他又本是李家那個郎君啊。
幼年走丟,失蹤多年,生死無望。
那個孩子,獨自在人間爬模打滾許多年,自己教自己成長,自己養活自己。該學的,他沒有學過;不該學的,他學了一身。他無數次回想自己的幼年時期,也只記得被拐後暗無天日的生活。是李信領著他們逃了出去……此後他們便一徑跟著李信混了。
所有人都信任跟隨李信,李江獨獨不那樣。他永遠在不服氣,永遠在不肯認輸。他將自己的心事掩埋得那麼好,因為他連和李信分庭抗爭的勇氣都沒有。他是否應該有比李信好得多的人生呢?
無數次去想象。
卻沒有一次想得到李家。
他是被拋棄的那個人,他從來不曾指望過不被捨棄的人生。人生艱難,他自幼就知道。而又假如,他其實不必知道呢?李家那樣的人家,他大概只有在夢中,會留戀一二吧。也許他幼年時錦衣玉食,也許他本該成為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人……但是人生在中間出了個岔道口,拐了個彎。從此後,天南海北,再也不曾夢迴故園。
少年呆立在屋中。
惶惶然,他想了好多。
他想,也許李郡守找的那個孩子,正是自己。是啊,當然是自己啊。這個胎記,又不會每個人都有。
這從天而降的餡餅,將少年砸得暈頭轉向。
李江想要立刻衝去官寺,去證明自己的身份。他卻又同時想到方才在街上看到的李郡守。如果自己是李家二郎的話,那李郡守,便是他的親身父親。他的父親,是會稽郡中的郡守,高高在上,萬人敬仰……而他,卻是地溝裡一個踢到哪、滾到哪的小流氓。
沒學識,沒才華,沒有能和身份相配的一丁點兒東西。
倘若他真的是李家二郎……李家,願意接受這樣一個卑微的他嗎?
“阿江!你一個人大白天待屋裡,還關門?跟娘們兒似的……”李江呆在屋中感傷踟躕時,屋外傳來少年大咧咧的喊聲。阿南的喊聲在外,隨著喊聲,人很快也到了門口,推開門。
李江心中一凜,收回自己一腔胡思亂想,抱起扔了一地的衣襖,往身上披。他想到:不行!不嫩讓阿南知道自己可能是李家的兒郎!阿南和李信從來就關係好,同伴們去了徐州,阿南都跟著李信留了下來。自己從小和這幫人長在一起……不定什麼時候,有人就知道自己後腰的胎記。阿南和李信定然知道!不然他們為什麼沒把找李家二郎的事情,告訴自己呢?他們一定是在提防他!李信詭計多端,難說不在打什麼主意!
李江大腦冷了下來,覺得自己在這一刻,真正站到了李信等人的對立面——他們不許他認親,他非要認!他不光要認,他還要送他那個未曾謀面的父親一個見面禮!
人的性情極端,也許天生,也許非天生。可當對某個人有了偏見,當某種習慣成為本能後,再也不會去改變了。
環境塑造一個人。
環境也毀掉一個人。
阿南滿不在乎地推門而入,看到李江匆忙忙地穿衣服。在他眸子一閃後,少年回頭,作驚喜狀對他笑,“阿南哥,你回來了?這單生意成了吧?阿信沒回來?”
“阿信去找人聊天了。”阿南隨口道,再望了遮遮掩掩的李江一眼。
在最開始進屋時,他看到了李江的後腰……而正是這一眼,模糊的記憶從大腦深處搜尋回來。他想到了曾經看到過的那個胎記——果然是在他們裡面人,其中一個的身上。他與阿信說時,阿信還無動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