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把柄與阿南爭奪,另一手,又摸向了自己的腰間。
阿南大怒,目呲欲裂,“李江!你哪來這麼多藥粉?!”
李江冷笑,並不答他。
阿南對他處處忍讓,卻換來少年的毫不留情。當此時,見李江絲毫沒有悔改之心,阿南也不再留情,大喝一聲,揮拳向李江的鼻目打過去。李江身子往後傾斜,以一個滑步躲開了阿南的暴拳。
兩個少年就此纏鬥在了一起。
在黎明時刻,薄霧瀰漫的深巷中,人跡罕至,兩個少年,把多年的怨憤不平發洩其中,打得難解難分。
每一拳,每一腳,都是這些年心裡反覆琢磨的不忿事——
憑什麼都聽李信的?
憑什麼李信那麼狂,那麼沒腦子,那麼魯莽,還總能不敗呢?
憑什麼他做什麼,都沒人看得見,他們卻都只看到李信?
憑什麼他拼命想得到的東西,李信根本不在意呢?
“李江,你回頭來!”阿南暴喝,“咱們還是好兄弟!”
“我絕不回頭!”李江匕首揮去,像是揮去身上多年的枷鎖一樣。他雙目赤紅,一字一句道,“我是李家二郎!我是李郡守的兒子!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沒有錯!”
他狠了心,一刀刀,想要就此殺掉阿南。
他心裡想:是的,阿南得死。發生了這樣的事,阿南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背叛,他當然得死。這個地方,自己恐怕待不下去了。現在就是不知道除了阿南,還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背叛的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就阿南這種脾氣,恐怕還想著挽回自己,阿南不會到處亂說……不,李信肯定知道!
阿南沒有頭腦,從來都是一根筋地跟著李信。李信賣了他,他都還會歡歡喜喜地數錢!如果阿南知道自己背叛,那李信也知道。是的,李信知道。從阿南剛才話中透露出來的訊息,其實就能判斷出來。
李信知道。
那麼,李信也得死!
在自己成為李家二郎之前,會稽的這幫混混們仍有可用武之地。現在不能殺了他們,李郡守還等著他這個李家郎君的一份認親大禮呢……
“阿江!”阿南的怒喝聲,伴隨著複雜的感情,如爆炸一般,在他耳邊響起。
李江一刀砍過去,他與阿南拼死搏鬥。他盯著阿南的脖頸,盯著阿南的要害,他要拼盡全力去殺掉這個人!
但是某一瞬間,忽覺得腰腹沉痛,握著匕首的手,被另一隻手握住。阿南喘著粗氣瞪著他,慢慢的,他們一起跪倒在了地上。李江看到阿南面上的鼻血,眼睛裡流下來的血,脖子上也有血。他心想真好,再一刀,再只要一刀,他就能殺了阿南了。
但是他手掙了掙,覺得千斤重,覺得手臂抬不起來。
遲來的疼痛,撲襲向他。
他對上阿南發紅的、哀傷的眼睛。
他低下頭,看到匕首上流著的血。而匕首的一端,正被他和阿南的手一起握著,刺入了他自己的腹部。
阿南輕聲,“你下的,是致幻藥物,光閉氣是沒用的。我中了毒,你也中了。但是我……但是你……阿江,你從哪裡偷的藥呢?沒有人告訴你怎麼用嗎?”
李江張口,卻已經說不出話了。腰腹間大汩大汩流出的血,在剝奪著他的生命。他心中何等的不甘心,但是他周身的力氣已經被抽沒。他看到阿南眼睫上掛著的淚珠,他只覺得可笑。
少年緩緩的、不甘心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目光瞪大,看到天邊升起的紅日。卻只是天邊火紅一團,他連最後的日出也看不到了。手還握著腰腹間的匕首,他用盡全力插入,一手血揮灑得到處都是。
他要死了吧?
李江這麼想著。
在這一刻,走馬觀燈一樣,一整個短暫的人生,讓他看到。
可是沒有小時候。
最初的記憶,只開始於李信帶著他們這幫孩子,逃出那些人販的手裡。李信帶著他們佔山為王,帶著他們天南海北地晃。走雞鬥狗,燒殺搶掠……每一步,都跟在李信身後。
他人生最初想成為的人,就是李信那樣的。
但是他應該成為更好的人,他應該是李家二郎。
但是他又一點兒都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他不記得在李家大宅住過,不記得李家的人,不記得那裡的一切。
心裡永遠有一種恐慌,想萬一見到了李郡守,李郡守看了他的胎記,再問他幾個問題,然後遺憾告訴他,說他並不是李家二郎呢?那時候,他要怎麼辦?
那晚上,在燈火輝煌中,他與那位李家三郎匆匆照面,這種足以窒息的驚恐感,便緊緊掐住了他的脖頸。他迫切地想要一些證明,他真的想成為李家二郎,真的想要那些似乎唾手可得的尊貴……
他卻要死了。
心裡在憤憤不平的同時,又有一種輕鬆感。他是那麼害怕,自己並不是李家二郎,自己空歡喜一場……每每有期待,每每得不到。
他的人生,真的,好像是笑話啊。
……
清晨時分,李郡守府門前,舞陽翁主與自己的姑姑依依惜別。李家大夫人聞蓉,難得今日精神不錯,抱著一隻貓在院中溜達。散步時,看到小侄女要出門,就依依不捨地送出來了。在門口,聞蓉還親切地拉著聞蟬的手不肯放,“小蟬,四娘說你天天找那位什麼江三郎?你怎麼這樣呢?我都跟你阿父說好了,讓你嫁到我們家來的。等你二表哥回頭聘了你,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聞蟬笑盈盈,“是是是,您說得對。”
聞蓉目中噙笑,摸了摸小娘子烏黑細軟的長髮,回頭吩咐侍女,“二郎呢,讓他……”她一下子愣住了,神情開始變得恍惚,“二郎……他……我怎麼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
聞蟬心想,您當然不記得啦。您那位兒子,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但是眼見姑姑又要發痴,旁邊侍女們驚慌錯亂得要發瘋,聞蟬往前一步,用力握住姑姑的手,把姑姑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這邊來,“姑姑,我才不想嫁我二表哥呢。他見天欺負我!”
聞蓉的注意力果然被“二表哥”吸引過來了。她現在每日神志,就是昏昏沉沉。以前清醒的時候還挺正常,現在清醒的時候,卻總恍惚覺得二郎一直沒離開她膝下,一直好好長在她身邊。周圍人不敢驚醒了她,讓她迴歸到並沒有所謂“二郎”的現實中來,所以一徑小心翼翼地哄著聞蓉高興。
現在,聞蓉犯痴之前,就被侄女的嗔怨吸引了。她笑問,“你二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