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蟬從小被人追到大,別的地方她可能遲鈍,但是男兒郎對她什麼態度,她一看就能知道。她現在就知道李信很想她走。
一開始就想她走,現在還是想她走。
聞蟬有些茫然,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手足無措,還覺得……丟臉。她期期艾艾了許久、忐忐忑忑了許久的心臟,巴巴地捧到他面前來,卻被他隨手丟於一旁。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少年時期,少女虔誠地捧著自己那試探的心,去碰一碰少年堅硬的殼。她不知道她在關心他,她也不知道他在護著她。和她相交的少年太強大,強大到她不覺得他會出什麼事,強大到,她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李信既然煩她,那她走就是了。
舞陽翁主冷著臉,在心裡很氣怒、很抑鬱地這般想到。她不跟李信打招呼,掉頭就往外走去。雪飛上她的裙裾,落上她的眉梢。她走在雪中,走在夜中,背脊挺得筆直。
驕矜又怨懟,於是轉身就走。
而看著少女遠去的背影,李信慢慢地順著牆,滑落下去。他跌坐在地上,頭靠著曲起的膝蓋,輕微地喘著氣。他想,他現在這種坐姿,被聞蟬看到,又要被嫌棄沒禮數了。
她是教養好,可是她不知道他現在有多難受。
李信坐在冰冷的雪地中,粘稠的血流不斷,布料沾到肉裡,一切都讓他的臉色越來越白。他連站起來走回屋子的力氣都沒有……他要在這裡歇一歇,或者等李郡守等人出來,扶他進去。
少年坐在黑暗角落裡的雪汙地上。暗紅的血溼了地面,幸而天很黑,看不甚分明。他靜坐著,過了不知多久,突聽到走過來的腳步聲。
李信笑了笑,說,“快點,我起不來……”最後一個字沒吐完,因為他抬起頭,看到的並不是李郡守,而是去而復返的聞蟬。
李郡守等人正要出門,發現那已經出了院子的舞陽翁主居然再次回來,於是只好繼續被堵在屋裡頭。
李信的頭枕在膝間雙臂上,正詫異滿滿地看著重新回來的女孩兒。
而女孩兒看他的眼神,同樣疑慮滿滿,“你說什麼?起不來?什麼起不來?”她看向他。
李信眼睛沉沉,“關你什麼事?你又回來幹什麼?果真怕得不敢出巷子?”他還以為她的護衛們,肯定在院門外等著。畢竟聞蟬除了追男人,就沒有敢勇敢地走深巷的時候……
聞蟬不跟他計較他惡劣的態度。她在他跟前蹲下身,在李信心憂她狗鼻子能不能聞到他身上的血味時,他先被她帶來的香味吸引了。
聞蟬帶回了一個食盒,這麼片刻時間,她也不知道從哪裡搞回來的。這會兒,她正蹲在李信身邊,手指纖纖地揭開了食盒,煙氣冒出,端了一個香氣撲鼻的小碗出來。
李信驚訝無比,歇了一會兒後,他又有了些力氣。他頗為感動地雙手接過她遞來的碗,心中充滿了安慰,“知知,你送吃的給我?你真是好乖……”少年的話再次說了一半。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連湯都沒有的空碗。
再面無表情地抬頭,看抿著唇矜持笑的聞蟬。
聞蟬一副“賞賜給你了”的嘴臉,“我出了院子,發現剛才跟你說話那會兒功夫,外頭巷子裡有個老伯背了箱子來賣雲吞。青竹給我拿了一碗,我覺得很好吃。你也可以嚐嚐。”
李信:“……”
他苦大仇深地看著她,明明痛得要命,還忍不住被她逗樂,“但你拿個空碗算是什麼意思?”
聞蟬說,“我是女,你是男。我怎麼可能拿我吃過的讓你吃?我就是讓你看一下,聞一下。你覺得香吧?那你自己去買吧!”
李信:“……”
他呵呵了兩聲,把碗往雪地中一丟,“老子沒錢。”
聞蟬說,“我有。”
兩枚五銖錢被她丟到了李信面前的空地上。
李信無語地看著她殷殷切切的發著光的大眼睛,好一會兒,他反應過來,問,“你是不是就是要我站起來,要我走兩步?”
聞蟬糾正他,“不是讓你走兩步,是讓你從這裡,走到巷子裡去。”
李信:“……”
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少年手蓋住臉,慢慢地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他靠牆而坐,與之前那種肆意灑脫、邪氣森森的笑容都不同,他此時的笑,又蒼白,又虛弱。他的笑,讓人心頭髮抖。
知知……
她看出來了。
她那麼費勁地折騰,是因為她覺得不對勁。她眼睛放在他身上,她聞到了他身上的血味,她質疑他不耐煩的輕慢態度……她被他氣走,又想了想,再次回來。
這麼嬌,又這麼懂事。真是一個、一個讓他心尖顫抖、喜歡得不得了的女孩兒。
聞蟬蹲在他身邊,手試探性地搭上少年放在膝蓋上的胳膊。他沒有反抗,她的膽子就在他的默許中大了些。聞蟬看他的臉色,憂心忡忡問,“李信,你怎麼了?你生了病嗎?”
李信放下了蓋住臉的手,看著她笑。
聞蟬問,“你餓嗎?要不我還是給你買雲吞去吧?”
李信閉上眼,輕聲,“知知,我覺得我要死了……”
聞蟬駭了一跳,“怎麼可能?!你不要胡說!”
李信真覺得他快痛死了,他全身發冷,他疼得牙關咬出了血。他再次沒了力氣,他聲音很輕,像是囈語,要讓聞蟬靠得很近,才能聽到他說什麼——“知知,我覺得我活不過明天了……你做點什麼讓我高興的吧。我要是死了,你也會難過一下吧?不至於冷血無情的,讓我抱憾終身吧?知知,我受不了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神志昏昏沉沉,只有不停地念著“知知”,才能找到一點兒力量,讓他撐下去。他自言自語,他喃喃低語,他在護著那一點兒心志,不被打倒……
聞蟬茫茫然然地看著李信。
李信在她跟前,一直足夠強大。她從沒見他這個樣子過,她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李信怎麼啦?受了傷?得了病?還說什麼明天就死了?
他不會真的明天就死吧?
李信要她做點什麼,她該做點什麼?什麼事,能讓李信高興一點?
聞蟬呆呆地想:李信最喜歡什麼?
她頓住,再想:他最喜歡我。
聞蟬向那大雪紛然下的角落少年看去,他仰頭靠著牆面,唇瓣已經白得看不清本來顏色了。她看他這個樣子,心也跟著發疼,跟著著急……
聞蟬咬下唇,驀地湊了過去,向著他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