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沢妠娜挑起了內室的簾子。
“哪位馮先生?”
“哎,老爺不記得了麼?要不是那位馮先生,良奈勒就如軍籍了。”
“哦,那位齊國人麼?娘娘怎麼突然說起了他?”
“良奈勒的姆媽和他不是有好交情麼?我尋思著兀穆吉身上好些了也不方便在這京城裡閒待著,不如去求求那位馮先生。”
兀日諾笑了:“你倒是有趣了,難不成你覺得你那兒子是個進書館的料?”
賀沢妠娜也忍不住笑了:“老爺有所不知,那位馮大人遇上那位王允義又算是找著知音了。前不久得了國王陛下的令,升遷至合噥閣了。”
合噥閣可不是個閒差,不少王族家的生意都要經他們批示,其間的油水厚的厲害,除了收益豐厚更是一條結識王族的捷徑,不少正得勢的小貴族都把自家的子弟往裡塞。那位馮先生,說是位先生,其實不過是大齊前朝的一個官家小太監,因戰事被奴了來,經歷了改朝換代,由一個七八歲的稚童成了一位風燭殘年的老頭。因為是個太監結不得家事,先王懶得處理這些奴來的太監們,隨意的各處安插了,任他們老掉也就乾淨了。誰知這個馮先生自幼認得幾個字,最後被書館的大人們要了去。這個人雖說是個不良的出身,但為人處事卻是上得檯面的,混到四五十,便脫了奴籍,做了個管事的。如今他人也老了,只有少少的人知道他的本名,於是大家就乾脆稱他‘馮先生’了。
兀日諾輕蔑的哼了一聲:“那家也就喜歡結識這些不三不四的人。”
賀沢妠娜拍了一下兀日諾的手背:“老爺!他姆媽這輩子也是老實的,若不是為了親身的孩子也不會去找那些人。可嘆也是造化弄人,山不轉水轉,那馮先生轉了幾圈又轉到咱們門下來了。”
“兀穆吉要留在和噥閣也不是壞事,這孩子也該磨磨脾氣了!合噥閣的事哪用得著什麼馮先生?你說了,我自然知道去找誰。”
“進去是一回事,進去了又是一回事。兀穆吉這孩子心性硬,須個時時跟著的人照應著才好。”
兀日諾略想了想:“你說的也在理,我明日和奈良勒說,如今他姆媽不在了,自然是他去交涉著。縱不成你我去?那叫什麼話?”
賀沢妠娜面露一絲不安:“奈良勒這孩子也大了……”
看賀沢妠娜的模樣,兀日諾笑著摟了摟她的肩:“雖說這孩子心勁兒小些,但這也是他嫡生弟弟的事,他不會不上心的。”
賀沢妠娜勉強一笑:“老爺這麼說定是沒有錯了。”
良奈勒回府也確是要預備一些衣物,漠南的考試也是仿大齊的制度,不單那考生不得離場,就是這些閱卷的也不得隨意回處所。良奈勒在自己的小別院裡草草用過了晚膳,又歸攏了要帶的什物,準備早些離開。才要出門,大管家進來施了個禮,說是老爺請過去問話。看著大管家不鹹不淡的臉,良奈勒笑著應了。尋思著那位貴婦人果然是不得了,遇上一面都能給自己招黴頭。隨手把包袱交給下人,著他們送去書館,自己彈了彈衣袖便往主屋去了。
良奈勒的院子挺偏,大約走了一刻才到。剛到卻聽說主屋開飯了,只好一個人在偏廳喝茶候著。良奈勒一邊喝茶一邊瞅著來往的人物——大哥依舊是衝自己禮節的一笑,三弟和妹妹都沒來,看來一個挨著罰,另一個還沒法子下得床。那位娘娘路過偏廳的時候依舊是冷冷的模樣,就彷彿偏房裡這個和她共處了二十年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咦……難道不是有事要求我麼?良奈勒移開了目光,認真喝茶。
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裡面撤了飯菜,大哥出來時又是禮貌的一笑,走近了又淡淡的寒暄了一陣,無非是冷了暖了之類。大管家招呼畢了下人,這才走了過來:“大主子,老爺喚二主子去訓話。”
大哥略點了點頭,側身走了。良奈勒埋了頭,老老實實的跟著大管家進了裡屋。
兀日諾也無更多的話,只是把家裡的事說了說,最後點出了馮先生:“你去和他打個招呼,日後自然有賞他的。你也多盯著你三弟,要是有什麼出格的事情,趕緊回來給娘娘說。他要罵你你不用怕,有我做主。”
良奈勒拱手應了。
兀日諾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一絲不快:“這會兒還沒吃飯吧?趕緊召喚下人用膳吧。”
良奈勒鞠了一拱退了出來,大管家把他送出了主院便止了步子:“二主子請慢走。”
良奈勒道一聲好,好字還沒落地,大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那繁華的屋簷曾是自己最嚮往的地方,時常忍不住想要爬上樹去觀望。姆媽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的夜裡是能夠進去的,看不著便纏著姆媽問那裡面是如何如何的美好。
“那裡面有世上最美的院子和房子啊!裡面生活著最幸福的人!如果阿良每日都這樣的聽話,神佛便會領著我們阿良進去住吶。”
那個女人是這麼說的,可惜等到自己親自進去了才知道,那個連母親這個稱號都不配擁有的女人是如何在這最美的院落裡渡過了怎樣卑微的一生。
“幫我進屋把大髦拿出來。”良奈勒衝迎面而來的女奴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主子今夜就走?”女奴拿了大髦出來,捧在手裡。
“嗯,不留了。”良奈勒披了大髦,轉身出了院門。
天漸漸暗了下來,齊軍的巡防裝了個樣子沿著街邊走動著,看著可疑的隨意的問問。良奈勒走過一個老兵的身邊衝他笑了笑,那人拿著一袋旱菸正要裝,看著這陌生人衝自己笑,起了一陣無名的業火。看那老兵離了自己的隊伍,帶著一身火星子迎了上來,良奈勒探手進了內袋摸出了一粒金沙捏在指尖。
不等那位老兵發話,良奈勒含笑把那金沙略略亮了亮:“兵爺行個方便。”
老兵怒火頓消,接了那金沙夾在指縫間磋磨著。
良奈勒頓了頓,探身低聲問:“軍爺可知道這巡防何時收?我今夜要去喝酒,可能有些不便。”
老兵懶懶的說:“收什麼?看這架勢定是要整夜。”
良奈勒又捏了一粒金沙塞進那老兵的手裡,老兵顛了顛:“這位少公子是要走哪條路?”
“城西,公主府。”
“午時可能沒人。”
“謝軍爺行了方便。”良奈勒躬身一揖,側身往巷子裡去了。
老兵捏了兩枚金沙,心裡喜滋滋的。轉念一想卻有些後怕——那人的漢話說得可不是一般的溜!天又暗,只看見了一頭的小辮子,也沒細瞧那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