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道:“真正是不經使喚,人又去哪裡了?姑姑先坐著,我去找炭盆來,這屋裡冷颼颼的,別凍壞姑姑了。”一邊說著一邊便出去了。
蘇瑾並不怕冷,她十分好奇地在屋內轉了一圈,和自己生活習慣一樣,並沒有什麼裝飾品,擺的一色的黃花梨桌椅,大紅椅墊,靠壁一架梨木書櫥,她走過去看了下書脊,都是些《詩三百》、《曲韻》這樣的書,還有些戲曲本子,倒是適合她的口味,她饒有興致地翻了翻,卻是看到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她愣了愣,這和這裡的書不同,她取了下來,翻開,扉頁只簡單用小毛筆寫了蘇瑾兩個字,是她自己的筆跡。
她開啟,看到裡頭都是蠅頭小楷,不過是記錄一些很瑣碎的事情,例如月例、衣料以及這一日需要做什麼事,有什麼事情沒有做,記錄很簡潔,一絲主觀文字都沒有,想來是宮裡事情繁瑣,她特意做備忘,而謹慎起見,她沒有透露什麼東西。
她大致翻了一下,一直到最後一頁,幾行英語吸引了她的注意,
If recollecting were forgetting,
Then I remember not.
And if forgetting, recollecting,
How near I had forgot.
(如果記住就是忘卻
我將不再回憶,
如果忘卻就是記住
我多麼接近於忘卻。)
這是艾米麗.狄更生的詩,這位安靜的女子沉默地在孤獨中寫詩,閉門不出直至逝世,人們稱呼她為“阿默斯特的女尼”。
自己為什麼會寫這樣幾句詩在這裡呢?寫這幾句詩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就已經決定了要洗去記憶?蘇瑾翻了翻前一頁的記錄,卻只寫了一些物資準備,她看了一會兒,似乎這是在準備一次遠行,而且是往軍隊去,而準備的那些衣物、靴子等等,似乎都是要去尚服局領取的。
她皺眉看了一會兒,不得其法,將筆記本放了回去,心裡覺得奇怪,按理說體仁宮後來他們出宮開府後,就很少在這裡住了,自己不該會將這麼私人的物品留在這裡,而冀王府後來改成郡主府,又被自己一把火燒了,也不該還有這樣的筆記本存在,畢竟自己若是走,私人物品是一定會盡量處理掉的。
這個筆記本是寫完了的,想來自己應該會再做一本新的筆記本,那麼這本舊的,是怎麼拉在宮裡的?自己不像是這麼粗心的人。
蘇瑾離開了書櫥,又走了幾步,看到窗側書桌旁,有一張長几,上頭遮了紗罩,她揭開,發現裡頭居然放了一個用淺黃色桑皮紙疊起來的立體紙模沙盤,有山有水,有曲曲折折的建築,還用紙折了小三角畫上了淺綠色的樹葉,插在上頭表示森林,做得頗為精緻,她不禁笑了笑,可以想象這是當年自己做出來的戰術模型沙盤,綜合了戶外以及室內的地形……想必這是自己教劉尋戰術的吧?冷兵器時代,其實自己並不擅長,特種兵號稱是最強的單兵作戰兵種,戰術上她不過是略有了解,想必教劉尋的也有限。
她低下頭饒有興致地看那模型,忽然發現在一座山後水前有個小小的房子,從視窗看進去,依稀能看到裡頭有傢俱,她十分驚訝,這是小孩子玩家家呢?
她蹲下來仔細往那屋裡張望,居然能看到裡頭還有兩個小人兒,就是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楚,她站起來張望了一下,看到桌上有火鐮和蠟燭,便點起蠟燭,持了燭臺蹲下來,努力去照亮那小屋子所在的角落。
正全神貫注,忽然聽到木門吱呀一聲,然後聽到飛霞一聲輕呼:“大人您在幹什麼!”
她一愣抬頭側身,手中不穩當,燭火登時燎到沙盤,那小房子旁邊正是一片片紙做的樹木,霎時就燒起來了,她嚇了一跳,連忙去撲,門口的飛霞也已尖叫著衝了過來,火併不大,只是那模型是紙做的,又已年久十分薄脆,已是燒燬了一角,那小房子已燒成了灰,依稀只看到兩張紙片剪成的小人殘缺不全地倒在紙灰裡。
飛霞滿臉怒色:“侍詔大人,您惹禍了!”?
☆、24問字
劉尋來的時候,嚴霜正站在房裡斥責飛霞:“甭說燒了幾片紙,便是燒了這屋子,那也沒你什麼事兒,在這大驚小怪什麼?簡直是目無尊卑!”
蘇瑾坐在一旁,滿臉尷尬,待要喝止嚴霜吧,人家在替自己出頭,看到劉尋進來,蘇瑾站了起來,臉上有些不自在,那飛霞卻早已撲了上去跪在劉尋腳邊,一行哭一行訴:“陛下,奴婢有負陛下重託,竟讓人將那沙盤給燒了!”
劉尋一愣,看向蘇瑾,蘇瑾滿臉羞慚,劉尋走至長几側,看了看那沙盤裡的小屋一角已燒成狼藉,垂下睫毛,嘴裡卻風輕雲淡:“燒了便罷了……”
蘇瑾卻聽得出那似乎平淡的話裡帶著的一絲痛惜和委屈,心下更是愧疚,輕輕說:“我再給你做一個吧?”
劉尋轉過來看了她一眼,牽了她的手:“那東西做著不容易,當年你……姐姐花了好長時間,眼睛都熬紅了,現在也用不著了,讓他們收拾,我們用午膳去……”
蘇瑾躊躇著被劉尋牽著手拉走了,劉尋手裡握著這些天好不容易又能摸到的手,想捏捏揉揉,又怕唐突,把適才對那沙盤的遺憾丟到了腦後,不管怎麼說,人在就行,那些死物不過是寄人而用,如今人在身邊,哪一樣能比得上?
嚴霜冷冷地看了眼還跪在地上面色發白的飛霞,哼了聲:“聽到陛下口諭沒?收拾乾淨了,且去慎刑司領罰去。”
飛霞仍難以置信地看著皇上遠去的背影,怎麼會這樣?從前有人不過是碰下來一本舊書,就被陛下直接命令拉出去打,如今燒燬陛下愛重之極的沙盤……陛下居然輕輕放過了……
嚴霜袖子一擺,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劉尋其實也是匆匆擠出時間來和蘇瑾用午膳的,才用完,來不及和蘇瑾多說兩句話,又有朝臣求見了,他便忙著又去御書房了。
蘇瑾回了院子,想到今天燒的沙盤,看得出做得並不精緻,大概條件有限,當時劉尋身邊只怕不少皇后的耳目,時間也不太充足把,但是劉尋依然這般珍而重之地收著,教她心裡隱隱有些感動。
劉尋真是個念舊的人啊,那個梁後,聽嚴霜說,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人,但他就那樣深情地懷念,甚至為了她虛懸後位……蘇瑾忽然對那個得了劉尋這樣深沉的愛的女子,有了一絲隱隱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