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我對許晴說,你和你的父王一樣咄咄逼人。可咄咄逼人的不止嬴政與嬴櫟陽,還有姜文。更要命的是他的那個老對頭陳道明,此時倒不是那麼咄咄逼人了——或者他是在用沉默的方式來對我咄咄逼人。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拿起手機給他打個電話——我真不想打這個電話,可兩個人總要有一個人先低頭。我這時都想先問問小剛了,自打拍完北紐的時候他們兩個是怎麼和好的,可是人和人的經驗用在身上畢竟是不合適,他馮小剛做得來的我未必做得來。於是我還是找到了電話簿中“陳道明”三個字,看著螢幕幽藍幽藍的閃,心想,就打這一個,他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電話“嘟——”的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非常快,好像就是在那故意等著一樣。我“喂”了一聲叫他:“哥,是我,優子。你現在——” 他“哼”了一聲,啪的掛了電話,比接的時候速度都快。 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的去找小剛:“老道還沒生完氣啊?” 他說:“難說,反正我看這次他是氣的不輕。你知道的,老道從來不喝酒——” 我心裡“咯噔”一下:“他還喝酒了?” 小剛彷彿是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中:“別提了,簡直不堪回首,你可把我害慘了——回去的時候就拉著我喝酒,我喝,他看,不喝醉了還不讓回去。他自己就拿瓶礦泉水兒在那吸溜——你說這叫什麼人呢......” 我悻悻掛了電話,走出屋子透口氣。這時我看見了姜文,他坐在佈景外的臺階上,我從他身邊經過,被他拉住袖子,對我說:“葛大爺,陪我對戲吧。” 我說:“好啊,哪一場?” 他沒回答我,自顧自地開始背臺詞:“漸離,你知道麼,我從孃胎裡一爬出來就是個人質,刀斧寶劍在我脖子後面懸架了十二年,什麼時候砍下來,你沒法知道。而只有你高漸離——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讓我從死亡的恐懼中擺脫出來。” 我聽著有些不對勁:“大王,你說的是高漸離的曲,還是高漸離的人?” 他說:“你的曲和你的人已經融為了一體,我得到了你的曲,就是得到了你的人。” 我試圖把袖子從他手中拽出來,可是他拉的太緊,我要想把袖子拽出來就只好割斷它,於是我放棄了。我低下頭看他,他也仰起頭看我,這時我看清了他神情中有什麼東西燃燒了起來,在他的眼中流動,燦若星火。 我說:“王上,這場戲你是要喝酒的,你醉了。” 他說:“我醉沒醉,漸離知道。” 他說:“我是醉了,醉在你三十年前就為我彈奏的曲裡。” 他說:“漸離,是天道把你賜給了我,你已經成為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就算這樣,你還是要走?”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幾乎逃一般的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空落落的攤著手心。陽光在他身邊毫不掩飾的潑灑,無知無覺般遊走,我逃了好遠回頭看的時候還能看見他坐在臺階上,迷茫的盯著自己的掌紋,好像要看破紅塵賜給他的命運。這時不知是誰在用手機放歌,或者是來電話,我倉促中只能零星聽見幾句歌詞。 ——可能在我左右,你才追求,孤獨的自由。 到底是人生入了戲?還是戲入了人生?我想不明白,可戲裡人生悲喜,戲外眾生百相,都是一樣的。晚上的戲拍攝起來向來是有條不紊還帶著點慌亂的——可能是因為天黑吧,我想。我其實不怎麼喜歡黑夜,太安靜,就算此時現場人員聲嘈雜,可出了燈光照射的那一小塊兒,還是黑的,安靜的讓人心悸。你站在燈光的邊緣,背對著黑夜便覺得那是張赤裸無情的大口,隨時會肆無忌憚嘲笑著把你吞噬。周曉文導演還在那裡忙:“二號機——再往左挪一點兒——” 我走過去,低聲對他說:“你覺得姜文會不會太入戲了?我覺得不大好。” 他很奇怪的看著我:“你們演員最高的讚揚不就是入戲麼?”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那種奇怪的感覺——總不能說我覺得姜文喜歡我?:“可戲裡的事兒過了,戲外的人要怎麼活呢?” 我的手撫過那些擺放著編鐘的架子,敲一敲它們就會發出嗡鳴,嬴政就從這些架子後面轉出身來,喚我:“漸離。” 我低頭行禮,語調中帶著自己都不曾發現的顫抖:“高漸離見過王上。” 他搖頭,那神情是苦澀的:“別這麼叫我。” 今天的月亮怎麼那麼圓啊,圓的讓我分不清能讓我們看清彼此輪廓的那一層灰濛濛的光,究竟是月亮,還是劇組的燈光。月亮就很安靜的掛在那裡,我想起似乎陳道明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月亮,清冷溫和,一點也不囂張的俯瞰著人世。嬴政向我走過來,彎下腰從下面看我的臉,一半身子隱在黑暗裡,一半照在光下,也沒什麼表情。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你還是想離開我?” 我說:“高漸離身家性命都是大王的,怕就是死了,也算不上離開吧。” 他搖頭,臉上的表情愈發苦澀:“不對,你是離不開,不是不想離開——你說,你怎麼就那麼不待見我?” 我沉默,我無法反駁他說的是對的。嬴政在大殿裡踱步,突然一個轉身,疾走兩步走到我面前拎起我的領子把我抵到鍾架上,堅硬的木料嶙峋地硌著我的脊背:“你說,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能給你,你愛琴,我便給你找來最好的桐木;你說停止屠殺燕囚,我照辦了;你就是說要娶櫟陽——”他狠狠閉了閉眼,“我也會盡力為你們創造機會。你說,你還想要什麼?” 我搖頭:“大王,這些都不是漸離想要的。” 他把我拎起來,又摜在木頭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我說了別那麼叫我——你說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 我說:“漸離此生,唯求嬴政一人。” 他說:“嬴政就在你面前。” 我說:“不對,嬴政在你我十二歲那年就死了,現在我面前站著的,是秦國王政,即將成為天下主宰的那個人。” 他說:“漸離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可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明白。我要怎麼對你說,我這些年都在想再次見到你會是什麼樣子,可你卻用最殘酷的方式迎接了我——也許暴虐的影子在你我十二歲那個夜晚隨著埋著活人的土坑被填平的時候就已經種下,你說這是活下去的唯一選擇,可我還是不願見你眼中的淡漠冷厲如同實質一般,劍鋒一樣的抵在我的心臟。 我要怎樣告訴你,你是錯的?我又怎樣對自己說,這些年你愛著的不過是一個痴迷中的幻象? 我不知道,求你放過我。 我突然就在那一瞬間失去了對所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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