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穿心的毒箭,射穿俸迎的胸口。
他的內心正遭受巨大的衝擊。
別人都很優秀,那麼他呢?他能像他們一樣優秀,拿下這個完全是高攀的通告嗎?
這是俸迎第一次以極不平等的地位參加國際格局的試鏡,地位和成績的差異,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當他看到他人優異的鏡頭感和風格表現時,心理的落差幾乎能橫跨馬裡亞納海溝。
他今天的狀態,差得連最極端的詞都無法形容,身心帶傷、睡眠不足、傷口發疼,再加上心理落差的一記重錘,他還能堅持站在這裡,已經是不可能的奇蹟了。
他很緊張,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比不上別人,辜負宮絳對他的期望,他更怕傷口被宮絳發現,受到嚴厲責備,讓受傷的心再裂開一條血淋淋的豁口。身體有疤的模特是不完美的藝術品,註定是被丟棄在倉庫蒙塵的廢棄物,他不敢讓宮絳知道,他的愚蠢摧毀了宮絳投在他身上的希望。
緊張和憂慮像醞釀已久的火山,在他入鏡的一刻,洶湧噴發。
背景的黑與遮光板的白,構築了黑白相間的世界,他就站在這個世界的兩端,感受黑與白帶來的苦與痛。黑像是昨夜的黑,白像是染上鮮血的刀光,意識在回憶與現實中交織碰撞,迸發出痛苦的記憶,愚蠢的烙印又一次浮現心口,深深地扎入心臟。
俸迎的臉色一層一層地發白,直至血色全無,目光空洞無光,攝影師在喊了他幾聲沒得到迴應後,扶額嘆了口氣,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擊碎了俸迎敏.感脆弱的神經。
完了,徹底完了。攝影師對他失望透頂,他果然比不上其他模特,他就是個愚蠢又無能的窩囊廢,不但毀了前程,還抓不住這職業生涯中的最後一次機會。
他失控地逃離了攝影室,在宮絳吃驚的喊聲中奔向洗手間,將自己鎖進門裡,抱著發疼的手臂,痛苦地瑟瑟發抖。
俸迎在裡面待了多久,宮絳就在外等了多久。
宮絳意識到事情有異,第一時間給韋浩打了電話,韋浩當時還裹著被窩睡得正香,稀裡糊塗就把俸迎沒在他家過夜的事抖了出來,被宮絳追問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知情,還以為他們小倆口吵架。
線索斷了,宮絳開啟通訊錄正準備找人時,恰巧發現了昨夜的通訊記錄和簡訊,他大吃一驚,電話聯絡莫旌鴻,卻打不通,後來不知哪來的預感,他打給了盛名。
電話接通的一刻,盛名嘆了口氣,以悲傷的語氣說:“你還是知道了。”於是,昨夜的驚險與欺騙毫無保留地暴露,當宮絳憤而爆粗的時候,盛名以平靜的口吻說,“他為他自以為是的衝動行為感到很自責,但請你不要責備他,也不要衝他發火,他的一切行為都源於他愛你。”
因為愛你,所以心甘情願地替你冒險,因為愛你,所以為欺騙感到悲痛,所謂的衝動都是假話,真話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我愛你。”
“俸迎,”宮絳靠在俸迎的門邊,半個小時的冷靜時間過去,他輕輕敲了敲門,“開門。”
裡面沒有迴應。
“不出來?那我抽菸了,我抽菸你就得勸我戒菸,還得沒收我的煙,想想我就覺得,”宮絳模仿俸迎的語氣,“啊,好……”
“……麻煩啊,你答應我戒菸的,不準吸。”
俸迎立馬開門出來,一看宮絳一臉壞笑,手裡沒煙,氣鼓鼓地扭頭又想回去。
“喂,人都出來了,還回去幹什麼?廁所裡的屎很香麼?”宮絳哭笑不得地把俸迎拽出去,“行了行了,別生自己的氣了,走,我們找樂子去。”
“去哪啊?試鏡……”俸迎不說了,他膽怯地逃離,試鏡成了空紙白話,還談什麼試鏡呢,不如談他不禮貌的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吧。
“是我不對,獅子大開口,給你下了這麼猛的藥,我應該先找難度相對小一點的通告給你過度,再慢慢讓你適應,”宮絳揉了揉俸迎的發,“不關你的事,是我的過失,你面對那麼多大腕,會緊張也很正常。”
即便宮絳將過錯攬到自己頭上,俸迎的愧疚也沒有一點減少,反而如上漲的洪水巨浪翻湧,不可收拾,明明該道歉的是他,不是宮絳,宮絳這樣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我知道是我不對,你不用刻意安慰我。”俸迎軟軟糯糯地低頭認錯,“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老實說,我沒期待你這次能拿下,”宮絳無所謂地道,“我只是給你機會鍛鍊而已,你離國際市場還遠著呢。”
“那我豈不是連你還不如?”俸迎更難過了,“你入行一年就闖入超模榜了,我連邊都沒摸上。”
“……誒不是,我說,”宮絳真是裡外不是人,“你一定要這麼糾結麼?首先,我出道那年,裴於和餘信剛把我國時尚帶入國際市場,那是時尚圈最頂峰的時代,人才輩出,國際品牌看到商機,紛紛與我國名模合作,要出頭是很容易的事,那也是我國進入超模榜最多的時代;其次,我說過,生活的壓力逼迫我必須比碰到人努力;最後,不管我當初多厲害,那都是過去,模特這條路看的是堅持,不是短時成就。即便我的起點在你前面,但從我停下腳步的那時候起,我就永遠到不了終點,而你還可以繼續奔跑,越跑越遠,時尚這個行業就是龜兔賽跑,堅持下去的才是勝利者。”
“道理我都懂。”俸迎心結並沒有解開,不但是因為自己的無能,還因為自己的辜負。“小絳,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一樣看得這麼開?”
宮絳揉了揉俸迎的發:“等你長大的時候。”
俸迎經歷的太少太少,遇到的挫折用五根手指頭去數都是浪費資源,正因為以前都是生活在溫床之中,嘗不到世間的辛酸苦辣,因此這兩天經歷的打擊對他身心造成了極大創傷,要換作現在的宮絳,早就一杯酒、一口煙哈哈笑著熬過去了。
宮絳以“競爭對手實力過硬,自身實力不足,故主動退出”為由,退出了這次試鏡。多年前,宮絳也上過《紐約風尚》的外封,這家雜誌社也與宮氏企業有短期合作關係,主編跟宮絳關係不錯,非常欣賞他的才能,本來想給宮絳開後門,直接讓俸迎登外封,但宮絳堅決不同意,認為捷徑反而會讓俸迎認識不到自身缺點,自信心膨脹,因此才有了競爭激烈的試鏡。這次宮絳退出,出於兩者關係考慮,主編還是象徵性地挽留,宮絳毅然選擇退出,希望以這次主觀原因導致的失敗,給俸迎好好上一課。
宮絳走得瀟灑,也帶走了“有自知之明”的美聲,俸迎去瀟灑不起來,一路上悶聲不吭,心情低落。
直到被宮絳帶到一個地方,他的心情才出現了轉折。
遊樂設施發出粗重的機器運轉聲,激昂的尖叫與歡聲笑語彙成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