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冥國聖國正處交戰之秋,哈迪斯本來也非樂不思蜀的昏君,可這兩星期內,那些殘忍的撕殺場面,還有回去以後將面對的種種煩惱,都暫時拋諸腦後了.一直勤政愛民的他事事以國家為先,即使一天裡休息的時間也放心不下國事,當然,冥國受伏擊兵敗令他擔憂不已,但正如撒加所說,自己的傷並非一兩天便能康復,著急也無補於事,以自己傷重之身貿然出去,恐怕還未與部下會合已被聖國軍隊捉去了,別無選擇之下,只能聽撒加的話,好好在他家裡休養.
起初仍放心不了冥國的事情,還經常請撒加替自己打探戰況,但自從撒加帶來了拉達曼迪斯已帶領部屬撤退,聖國亦沒有乘勝追擊,兩軍終能暫時休戰的訊息,哈迪斯也放下了心頭大石,安心過這段自他登基以來從沒享受過的太平日子.
也許是為國操勞累了,其實他一直也想好好休息,奈何政務纏身,也只好咬緊牙關挺下去,可是他畢竟是人,累是在所難免的,偏生在這身心皆累之時中伏重傷,得以小休一下,也不知是禍是福.
這村子很恬靜純樸,雖所睡的並非龍床,身邊也沒有了那些為他打點一切的奴婢,喝的吃的也只是粗茶淡飯,但對哈迪斯來說,這種反樸歸真的生活也很不錯.
也許真的有點樂不思蜀了,他不禁自嘲,有時甚至會想,到傷愈後自己到底還能不能了無牽掛離開?
真的有點不捨呢!不只那清新的空氣,不僅那恬靜的生活,更重要的,是那個人.
那個叫撒加的少年...
別人都說,美麗的外表都有著迷惑人心的魔力,哈迪斯也坦承,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自己絕對是受那張清俊的臉孔吸引,身為帝王的他見過的人可不少,可撒加身上散發的那種特別氣質,卻遠遠異於常人,眉宇間的憂鬱與溫柔,那雙彷佛能說話的藍色瞳子,不論任何人都會為之動容.他並不擅武,看起來跟普通大夫無異,然而那份堅毅剛強,卻又是連士兵們也望塵莫及.
的確,他被那顆堅忍善良的心深深吸引著了.
他對撒加所知的並不多,只知他是村裡的大夫,但他所認識的卻遠比其它大夫為多,他雖家徒四壁,可醫書卻是式式齊全,對所有藥材的用法功效瞭如指掌,村人對其斷症之準和仁心仁術都讚不絕口,也許因為樹大招風,亦因他深受村民所愛,再加上他所收診金不多,理所當然引來其它大夫嫉妒,有的說他自恃一點點知識招搖狀騙,有的說他破壞規矩公然搶客,但他對這風言風語從不在意,一心只想照料好把生命交託給他的傷者病人.
除了自己以外,他還會替一些在戰爭中受傷計程車兵療傷,為村中的老弱小孩治病,他家本已很窮,才僅夠三餐溫飽,買藥的錢也當然不夠了,替病人診症之餘,還得經常上山採藥,受傷的人太多,單單包紮上藥已累得他喘不過氣,有時連飯也沒吃便急著到山上採藥,到了晚上也得照顧自己,才睡不夠幾個時辰,一聽到有人受了傷又急急走了出去,往往病人都漸見氣息,他自己卻越見憔悴,可是縱然有時已累得站不穩了,他仍頑強的硬撐下去,繼續忙於診症採藥,明明已身心疲憊了,臉上還是不改那親切的微笑,每當自己看到他只顧別人,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心便禁不住忍忍刺痛.
恨不得能幫他一下,可自己連下床的氣力也沒有,還要他在每天辛勞後也要照顧自己,更遑論跟他分擔什麼了,有時也禁不住叫他好好休息,不用理會自己了,他卻總是不聽.
每次看著他專注地替自己上藥時,總會痴痴的不能自拔;每當他耐心的替自己包紮時,心裡總泛起一種異樣的溫暖,其實也不用什麼草藥,單單感受他每一下輕撫自己的傷口,已令自己不再痛了.
雖然明知兩人身份對立,撒加還是全心全意的為他醫治,然而他卻始終沒法對他坦然,即使到了現在,他仍無法告訴他自己真正的名字和身份,並非怕他會傷害自己,他深信善良的他絕不會這樣做,然而他實在很怕他會因此疏遠自己.
聖國的人都對他恨之入骨,他肯出手相救冒險收留已十分難得,換作是普通平民,他並不會有敵我之分,可面對一個發起戰爭,被全國視為公敵的敵國國君時,他實在不知撒加會有何反應.
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的,自己不說他當然不會多問,可雖是個過份請求,他也很希望他跟隨自己回去冥國,但是連自己的身份也難以相告,他如何以誠意打動他?怎能妄想他接受自己的愛意,跟自己遠走高飛?
在這段日子裡,他必須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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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並不代表辛勞工作的結束,在人們都在一天辛勞後歸家享受天倫時,撒加卻如常一樣,推著小車子到山上去.
雖然兩國已暫時休戰,但在戰事裡受傷的人實在太多,儘管白天不停的診治包紮已令他疲憊不堪,他還是堅持著抓緊這稍一空閒的時間,為受傷的人們採摘藥材.
在看到病人痊癒的一刻,心裡的快樂往往難以形容,不管多麼辛苦,他已覺得值得了.
這段日子,本來生命懸於一線的那個人也漸見起色了,傷口已慢慢癒合,看來那些草藥還真有效呢!不過那草藥卻並非能輕易找到,由於長在很偏僻的地方,而且認識它的用處的人並不多,其它大夫都很少用到,只有他不懼辛苦,不惜攀山涉水去採摘,因此人們都以為這妙藥是他的獨門秘方,更引來其它大夫的眼紅.
那個人身體傷得很重,用藥當然比別人的多,本來今天一早已有點昏眩,實在不宜堅持去採藥,但想到他家裡的藥已用完,一個醫者又怎能視自己比病人的安危更重要?最後也終於撐著疲累的身體上了山去.
其實他對那個人認識並不多,只知道他名叫布魯托,是冥國的將軍,至於其它的他沒有多說,自己也沒問了,對一個大夫來說,病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不管是平民百姓或是王公貴族都得平等相待,想起從前自己太執著病者身份,還因私仇斷送了無辜的生命,實在有違醫德,現在不論做什麼也難以補償了,不禁慨嘆悔疚.
雖然相識仍淺,他卻是全心全意為他醫治,在聖國的人眼中,冥國的人都是強自侵佔別人領土,只懂殘忍殺戮的十惡不赦之徒,然而與布魯托相處下來,他卻覺得這全是人們偏見所致,真正挑起戰亂的並不是平民百姓,就是連軍中兵將,也只是聽從王命而已,又怎可不分黑白妄下斷言?
在他心中,這個本該是敵人的冥國將軍,卻是個值得敬佩的人,面對傷痛時毫不畏懼,即使自己病危仍關心其它同袍生死,又怎會是人們口中那種自私自利麻木不仁的人?
他的出現不單改變了他的生活,更讓他體會到那種多年來從沒感受過的關愛.
雖然村裡的人都喜歡他,可是人總是自私的,即使他已累得透不過氣,人們也只是略盡關心的問候幾句,然而他為他所做的,卻令他深深感動了.
每天當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家時,總看到他又揹著自己,偷偷下床替他打掃做飯,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明顯平時並幹不慣粗活,想來他一定身份顯赫,絕不只是個簡單的將軍吧!他做的菜並不好吃,有時甚至難以入口,可那股暖意卻溢滿他的心窩.雖然多次勸他觸動傷口不好,必須好好休息,但他總會笑說:“我所做的只是微不足道而已.撒加啊!其實最辛苦最需要休息的人該是你呢!”每當被他這樣反駁時,他也只能笑笑無言以對.
抹掉額上一串串的汗水,把紫色的草藥一株株的放到車上,他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踏著蹣跚的腳步,抵著襲來的陣陣暈眩踏上歸途.
天色漸暗,要不趕快回去,恐怕他又會揹著自己做飯了,想到這裡不禁加快了腳步.
村子已在眼前了,然而向來一入夜便隔外冷清的村莊,今天卻竟燈火通明擠滿了人,而且看來並不像村裡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裡湧來一陣強烈不安,他飛快的走了過去,卻突然被幾個人攔下來了,他們也不問情由,立即粗暴的捉住了他.
是官兵!撒加一顆心差點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