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秋水浸寒空，漁笛無端弄晚風……”（宋——《王寀》）

楊英俊猛然驚醒，眼前是霞光似錦的天空與江水連線成片，彷彿烈火焚燒乾坤般瑰麗壯觀的畫面。

有人在水聲汩汩裡吟詩：“萬里波心誰折得？夕陽影裡碎殘紅……”

楊英俊翻身坐起，發現自己身上蓋著雪白色的狐裘篷。

“你醒了？”站在甲板上的人聽到動靜，回過頭來一笑。

沉沉的夕陽牽墜著天邊的雲彩，霞光裡一色水天之間，那人如謫仙般，衣帶飄飄，灌風的寬大衣袖獵獵作響。俊美白皙的臉上笑容和煦如風，眉心的硃砂痣在夕陽和霞光裡如盛開的烈火紅蓮。

楊英俊怔怔地看了會兒，猛地轉開臉：“我睡著了？”

那人走過來，失去狐裘篷只著一件月白色長袍的他在晚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看你睡得沉，不忍叫醒你。”

楊英俊覺得尷尬，明明是來談判的，怎麼自己居然睡著了？在這樣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江中，而且還是在大魔王姬胤嶸身邊居然睡得跟死豬一樣。

潛意識裡覺得對方不會傷害自己麼？明明是敵人，在他身邊卻覺得安心嗎？

腦中警鈴大作，楊英俊掀了那件狐裘篷，遞還給姬胤嶸：“……不好意思，還有……謝了。”

姬胤嶸微笑著看他，滿臉的寵溺：“不謝。”

回到客棧，姬胤嶸目送楊翩然上樓回房後，才走回自己房裡。沒有點燈的屋裡漆黑一片，他緩緩走到桌邊，臉上笑容不再，沉聲道：“出來吧。”

黑暗裡，一個比夜色還黑的影子自屏風後轉出，單膝跪下：“主子。”竟是女子的聲音。

姬胤嶸道：“事情辦得如何？”

“奉主子之命，楊翩然身邊的十二死士，已全部清理乾淨。無雙也已派了門下弟子，將楊翩然已被擒獲的訊息傳到江淮水寨，相信很快鎮南王就會收到訊息。”

姬胤嶸幽幽一笑：“據聞南王與王后情比金堅，為江南才子佳人所稱頌。朕倒要看看，姬胤禮是會選擇江山，還是美人。”

“主子，還有一事。”

“說。”

無雙從懷裡取出一物，道：“有一死士似乎要出城，門下弟子將其斬殺後，從他身上搜出書信一封。”

姬胤嶸轉過身去看她，眼睛在光線昏暗的房間裡閃動著冷酷的光：“點燈。”

“是。”

無雙點亮了屋子裡的燭火，剎那間光明驅散了黑暗。姬胤嶸在火光的陰影裡，看上去格外陰鷙深沉。

無雙將信畢恭畢敬地呈上，姬胤嶸開啟一看，表情微微一僵，眉頭不禁打結：“這是什麼？”

“主子？”

姬胤嶸將信轉過去給她看，無雙看著信上彷彿天書般的鬼畫符，垂下眼眸，道：“此乃鎮南王夫婦互通訊息的暗號，無雙在王府時，也曾見過楊翩然寫過類似的書信給王爺。”

“暗號？”眉峰不斷聚攏，姬胤嶸不悅道：“可知何意？”

“無雙無能，實在無法破獲其中奧秘。”

腦海中閃過姬胤禮曾說“偶吧”是一種番邦異族的語言，姬胤嶸道：“可能是哪個番邦異族的文字，你找人徹查一下。”

“是。”

姬胤嶸看著信上洋洋灑灑寫著的奇怪符號，想到這是獨屬於那兩個人的秘密文字，嘴角不由往下撇，怒意將眼眸染得發亮。

翌日一早，姬胤嶸的房門就被敲得“哐哐”響。門一開，就看到男裝打扮的楊翩然瞪著一雙杏眼站在那兒，劈頭蓋臉道：“我的人呢！？”

姬胤嶸來不及綻開的笑容微微一凝：“然兒？”

楊英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推進屋裡：“我問你我的人呢！？我的十二死士呢！？你做了什麼！？”

姬胤嶸苦笑，一臉的無辜：“然兒，我並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少裝模作樣！”楊英俊發洩般推開他，怒氣騰騰道：“一直守護在我身邊的十二死士，從昨晚開始就一個都看不到了。只有你知道他們長什麼樣，不是你在背後搞鬼是什麼！？你殺了他們，是不是？”

姬胤嶸平靜地看著他，緩緩道：“如果我說沒有，你信嗎？”

楊英俊冷笑一聲。

姬胤嶸無奈道：“你既已認定是我所為，又何必苦苦追問？”

“你！”楊英俊的右手迅速搭在烏茲劍的劍柄上，眼睛彷彿充血般瞪著對方。

姬胤嶸面不改色，笑道：“一大早練劍，足以強身健體，你若願意，我甘願奉陪。”

楊英俊氣得臉色發白，半晌，猛地放開劍柄，道：“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姬胤嶸，你無非就是想要把我困在信陽城，好讓鎮南王自亂陣腳，蘇州城不攻自破。我也告訴過你，我絕不會讓你如意，除非我死。”說完，轉身就走。

姬胤嶸臉色驟變，疾步追了出去：“然兒……”

楊英俊猛然拔劍，轉身一劍刺出，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叫人防不勝防。姬胤嶸的反應卻驚人的敏捷，劍鋒未至，他已如飛鷹般，往後掠出數米。

楊英俊並沒有上去糾纏，而是提著劍奔下樓去。

“然兒，等等！”

楊英俊剛出客棧，姬胤嶸已如落葉般飄至眼前。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楊英俊咬咬牙，還是揮劍刺出。什麼賭約，什麼三日之期，什麼議和，全都是這王八蛋一開始就定下的計策，為的不過是拖住他。現在十二死士失蹤了，他寫給楊美麗報平安的信估計也送不到蘇州了，如果他不想辦法回去，恐怕楊美麗真的會為了救他將蘇州城拱手奉上，到時候就真的死定了……

姬胤嶸身形一動，忽然停下了所有動作，靜靜地看著他。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楊英俊大吃一驚，手中劍已收手不住地朝他面門刺去，劍鋒帶起一陣寒風，姬胤嶸的髮絲向後揚起，眼睛卻眨也不眨，甚至連眼波都靜止不動。

“操！”情急之下，楊英俊大爆粗口，猛地將手中劍甩了出去，劍鋒偏離軌道，只削去了姬胤嶸鬢前一縷青絲。

楊英俊三魂不見了七魄，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呵。”姬胤嶸忽然輕笑出聲。

“……”

楊英俊見鬼似的瞪著他，一股無名火霎時燒到頭頂：“你他媽的有毛病啊！？”吼完這一嗓子，他就看到姬胤嶸雪白的左臉上，靠近左眼的地方，出現一絲血痕，一滴血滑過白皙的面頰，乍眼一看彷彿一行血淚。

楊英俊怔住了。

那應該是被自己的劍氣所傷。倘若自己的反應遲了0.01秒，眼前這個總是笑意盈盈的傢伙，可能就死了吧？

想到這，心頭莫名一揪。楊英俊深深皺眉，自己不是一心想殺死他嗎？為什麼關鍵時刻卻這樣動搖？是本能地不願殺人嗎？

姬胤嶸彷彿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破相，還在那兒傻乎乎地笑，笑得那麼燦爛，一口白牙幾乎亮瞎楊英俊的狗眼。

“……”楊英俊簡直無語了：“你笑什麼呢？”

姬胤嶸深深望著他，輕輕道：“你對我，終非無情。”

“……”

楊英俊抖落一地雞皮疙瘩，走去把甩脫的劍撿起，還劍入鞘，冷冷道：“你別想太多了，我收手，不是因為物件是你，換做別人，我也一樣不會下手。”即使五年來見多了生死，自己卻從未親手殺人。

姬胤嶸柔聲道：“不管怎樣，你沒有痛下殺手，我很高興……”頓了下，強調般認真地補充道：“很高興。”

血痕在他過於白淨的臉上顯得觸目驚心，楊英俊忍不住道：“你的臉在流血。”

姬胤嶸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摸了一手血不說，血跡還在臉上暈開了，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姬胤嶸看了看手上的血，又抬頭看了看楊英俊。

楊英俊也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

“……”

對看良久，姬胤嶸才委屈地皺眉：“疼。”

“……”孩子氣的模樣讓楊英俊一時無語，對著巴巴看著自己的人翻個白眼，沒好氣道：“疼死你活該。”

姬胤嶸捂著流血不止的左臉，靜靜地看著他。

楊英俊本來還裝作若無其事的，可被看久了，就莫名心虛了，底氣不足道：“看……看什麼看？少裝模作樣！肯定有人暗中保護你吧？我倒要看看暗中保護你的人要忍到什麼時候才出手。”

姬胤嶸蒼白地笑了笑：“我沒有下令，不會有人出現的。”

楊英俊反而好奇了：“就剛才那一劍，我要是直接刺下去了，他們也不會出現？他們就不怕你死了？”

姬胤嶸笑得從容：“你不會的。”

“……”

這種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讓楊英俊很不爽，暗自後悔剛才沒有乾脆一劍刺下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