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由來文字譜，後因過於複雜冗長，演變為如今的減字譜。減字譜多由右手指法、左手指法與琴調術語組成。右手的基本指法有八種，俗稱‘四指八法’。指的是大拇指……”

“呼嚕……呼嚕……”

“……”

姬胤嶸微微一愣，定睛去看楊英俊，只見他單手托腮，頭一點一點的，還發出輕微的呼嚕聲，頓覺哭笑不得。

伸手想搖醒她，手快觸碰到她的肩膀時，又頓住了。姬胤嶸慢慢擰起眉頭，鳳眼微微眯起，深邃的眼眸帶著一絲困惑，牢牢鎖定眼前這張睡得無知無覺的臉。

我該相信你嗎？你究竟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

為何我總覺得與你是舊識？

為何你卻說與我是萍水相逢？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盯著楊英俊打瞌睡的臉看了會兒，還是毫無頭緒，姬胤嶸無聲地嘆了口氣，脫下外袍來輕輕罩在她身上。隨後坐到一旁，輕手輕腳地拿過古琴，繼續試彈未完成的曲譜。

紫嫣從楊英俊房裡出來，聽到琴聲，循聲來到姬胤嶸房門口，看到正專注彈琴譜曲的姬胤嶸還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楊英俊，忍不住一笑：“我找了半天，原來在此躲懶。”

姬胤嶸抬頭，看到她，微笑著起身相迎：“紫嫣姑娘。”

紫嫣看了眼不省人事的楊英俊，道：“她怎麼了？”

“許是累了，由著她休息片刻。”姬胤嶸說話時，刻意壓低嗓音，像是怕吵醒那熟睡的人。

紫嫣看著他，意有所指道：“榮公子對櫻淪真是體貼。”

姬胤嶸不置可否地一笑，轉移話題道：“紫嫣姑娘可是來找楊姑娘教習歌藝？”

“正是。”她猶豫地看向楊英俊，“不過現在……”

姬胤嶸將曲譜遞給她：“趁此空隙，紫嫣姑娘何不瞧瞧在下所寫的曲譜？”

紫嫣喜道：“已經寫好了？”

“有幾處細節部分，還需要楊姑娘指點。”

紫嫣接過曲譜看了看，臉上喜色更甚，抬頭看著姬胤嶸道：“榮公子不過聽了一遍，就能寫出曲譜，莫非榮公子是樂師？”

姬胤嶸含笑道：“也許。”

“嚶……”楊英俊動了動，幽幽醒轉過來。

姬胤嶸和紫嫣齊齊看向她，只見她揉著惺忪的睡眼，一臉的迷糊，直到定睛看到他們，才猛地清醒過來：“紫嫣！？”

紫嫣掩嘴一笑，道：“你睡得可真香甜。”

“……”楊英俊尷尬地擦擦嘴角，忍不住遷怒地瞪了無辜的姬胤嶸兩眼。這小子故意的吧？竟然不叫醒我，害我在紫嫣面前出醜。

姬胤嶸關切地問道：“很累嗎？”

死要面子的楊英俊惱羞成怒道：“是你講的太無趣了！”

姬胤嶸怔了怔。

楊英俊起身，披在身上的外袍滑落在地，他愣了下，低頭看了一眼，認出那是姬胤嶸的衣服。

“……”

姬胤嶸眼中飛快閃過幾道光，微微一笑道：“我不懂如何教習別人，讓你覺得枯燥，萬分抱歉。”

他這樣一說，楊英俊心底那一絲稱為“羞愧”的星星之火瞬間呈燎原之勢燒灼著他的胸口，燒得他老臉發燙。他彎腰撿起那件外袍，走到姬胤嶸面前，遞給他，表情僵硬道：“那個……謝謝。還有……不好意思，我……我有起床氣。”

“起床氣？”

“就是……剛睡醒那會兒脾氣會特別暴躁，所以……不要在意我剛才說的，你講的很好，是我自己不小心睡著了，不好意思。”楊英俊說這話時完全無法正視姬胤嶸的臉，只默默低頭看他的鞋。

這樣的她又和今早與他鋒芒相對的她不同，姬胤嶸覺得有趣似的笑了笑，接過自己的外袍：“無妨。”

紫嫣在旁邊笑道：“櫻淪若是覺得口傳教習太過乏味，何不讓榮公子手把手教你？如此一來，必然事半功倍。”

楊英俊眼睛一亮，右拳擊在左掌上：“啊！對啊，一切理論應該貫穿於實踐才對，這樣也容易加深記憶。”轉頭看姬胤嶸，“教我彈琴吧！”

姬胤嶸愣了下，笑意在唇邊綻開，如春風拂面：“好。”

“不過在此之前，櫻淪你似乎應該先教我歌藝吧？”紫嫣笑道。

楊英俊一拍腦門道：“哎呀，不好意思，給忘了。”

姬胤嶸望著她紅了一塊的腦門，強忍住去揉的衝動，溫聲道：“不如你將今早所唱再唱一遍，好叫我把曲譜完善些。”

紫嫣道：“對了，此曲何名？”

楊英俊露出獨屬於天王巨星的自信笑容：“《青絲雪》。”

***

楊美麗正焦急地在房中踱步，外頭傳來吳堯的聲音：“王爺。”

楊美麗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去，把門開啟：“快進來！”側身讓過吳堯後，又對守衛道：“你們退下，守著外院，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準進來。”

關好門，迫不及待地問吳堯：“東西呢？”

吳堯將一個包袱遞給她，道：“這是下人的舊衣，不過已經漿洗過，王爺若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楊美麗已經背轉過身去解腰帶了。可惜他那腰帶是經過特殊設計的，環扣層疊，鑲金帶玉，解半天沒解下來。

吳堯看他半天沒動靜，疑惑道：“王爺？”

楊美麗氣道：“該死！誰設計的破腰帶，怎麼這麼複雜……又不能叫婢女進來，真是的……”

吳堯抿唇一笑，走過去道：“我來吧。”

“啊？”楊美麗心裡有一絲彆扭，但事到如今也別無選擇，只能任由吳堯走到面前，為她寬衣解帶。

他們身高相若，近距離看著吳堯恭順低垂的眉眼，楊美麗再怎麼暗示自己“我是男人，他是Xiong-Di”，都無法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以前怎麼沒發現，吳堯的鼻樑這麼挺……還有，面板好好啊，都看不見毛孔，鼻子還沒有黑頭……

吳堯為他脫去華麗的外衣，拿起自己帶來的布衣為他穿上，整個過程楊美麗都安靜得出奇，伸展四肢，任由他擺佈。

為他繫好布腰帶後，吳堯抬頭：“好了……”目光對上楊美麗來不及收回的痴迷視線，不禁怔了怔，心底湧現一種難以言喻的奇怪感覺，他下意識往後退開。

楊美麗尷尬得滿臉通紅，只能乾笑著打哈哈：“還真是沒什麼能難倒你啊吳堯，我都不敢想象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意識到越描越黑，楊美麗自動閉嘴了。

吳堯低頭站在一邊，像石雕一樣全身僵硬。

楊美麗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不敢再廢話，她坐下來脫掉金絲麒麟皂靴，換上黑色布鞋，拿起已經收拾好的包袱背上，道：“走吧。”

吳堯這才抬頭，目光躲閃著無法正視她的眼睛：“王爺，此去路途兇險，您真的想清楚了嗎？”

楊美麗看著他，正色道：“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吳堯，我知道你很忠誠，你可以選擇留下來保家衛國，我不會怪你……”

躲閃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堅定，吳堯直視楊美麗的眼睛，沉聲道：“我曾發過誓，今生只效忠王爺，願為王爺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楊美麗心中震顫，臉上漸漸綻出一個感動的笑容。

“王爺，如今城外都是敵軍，要想混出城去，唯有借道水路，經由揚州，再往江北。”

“可是尉遲靖不是下令封了水路嗎？”

“不錯，但是為了不被敵軍困死蘇州城，我們的糧草等物資，都是由揚州城透過水路運轉而來。所以，為今之計，只有混入往來運輸物資的軍船，先到揚州再做打算。”

楊美麗點頭道：“聽你的。”

“啊，還有一事。”吳堯從懷裡拿出一物，道：“王爺要我擬的詔書，屬下已經擬好，請王爺過目。”

楊美麗取出印鑑，道：“不用看了，我對你百分百信任。”

吳堯怔了下，垂下眼眸，掩飾眼底的笑意。

蓋上印鑑後，楊美麗道：“明天我沒有升殿，相爺肯定會來這裡找我，你能想象他看到詔書時的表情嗎？”

吳堯忍俊不禁。

楊美麗嘻嘻一笑，用印鑑壓住詔書，道：“走吧！”

兩人成功避開宮中守衛，混出行宮，趕往碼頭。碼頭上有官兵正在搬運物資，吳堯讓楊美麗把頭低下，然後就這麼大搖大擺地走過去。

“什麼人！？”官兵頭領立刻警覺地拔刀相向。

吳堯鎮定道：“是我。王爺近衛將領吳堯。”

官兵頭領大吃一驚，忙跪地行禮：“不知大人駕臨，萬望恕罪。”

“無妨，起來吧。”吳堯道：“奉王爺令，前往揚州執行任務，這是令牌。”說著，將楊美麗的令牌給那官兵頭領看。

“這……”官兵頭領為難道：“大人恕罪，沒有尉遲將軍的軍令，小的不敢做主讓大人上船……”

“大膽！”吳堯厲聲斥道：“耽誤了王爺的大事，你擔待得起嗎？我這便要上船，看誰敢攔我！”

“大人……”

吳堯“鏘”地一聲拔出劍來，道：“誰敢橫加阻攔，一律按叛國罪論處。”

“……”

成功登船後，楊美麗大鬆了口氣，幾乎癱坐在地上，對著吳堯傻笑：“真有你的啊吳堯。”

“王爺……”

“噓！”楊美麗急忙打斷他，張望了下四周，壓低聲音道：“怎麼還叫我王爺？出門在外，就叫我……嗯……”靈機一動，笑道：“江雋曉。”

吳堯不明所以：“江雋曉？”

“對，你就叫江堯，我們Xiong-Di相稱。”

吳堯垂眸一笑，道：“好。”